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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锹砸脑勺,不死也得开个瓢。但赵雪妮当时没想这么多。她一向遇强则强,从小脾气像炮仗,一点就着。印象里,自己凭着一副又虎又彪的性格,还真没受过任何欺负。除了眼前这个人……许漠大概捕捉到赵雪妮忽然幽怨起来的眼神,把铁锹放回原地,很轻地说了一句:碰上龙彪那种不要命的,别老是那么犟。那你告诉我,赵雪妮盯着他侧脸,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你可以等——许漠扭头看向她,一贯平静的眼底那一秒似乎骤然收缩。军大衣从赵雪妮肩边滑下来,露出她还裸在外面的半边肩颈,一道如山峦般起伏的优美线条。她的长发盘在后脑勺,此刻已经乱了,毛衣领口刚才被龙彪扯向一边,还没来得及拉回来。等什么,等谁她定定地看着许漠,目光带着些微冷意。有那么几秒,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对视着,彼此脑海中都跑马灯似的想起许多过往。气氛安静到诡异的时候许漠说,今天情况特殊,不舒服就提前回家吧。他反身走了出去。棚舍又静下来。赵雪妮整理衣领的时候碰到撞过墙的左肩,忽然钻心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人对痛觉的感知大概与心境相符。比如此时此刻,许漠回避了她的问题,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这种被他冷冷忽视的感觉,好像一只大手在她心脏捏了一把,然后攥住很久都不放,酸涩的,难以呼吸的,后劲很大的,难受。赵雪妮,你说你一天天到学校干嘛来了,啊高中班主任老徐把她喊到教室外的走廊训话,文化分简直不堪入目,你抓紧和家里人商量走艺考吧。我不。十八岁的赵雪妮斩钉截铁:我不进娱乐圈。老徐不可置信地推了下眼镜,不走艺考你这成绩要能上大学我把眼珠子抠出来。赵雪妮懒得理他,原地磨着鞋底。还有,谁说艺考就是进娱乐圈你当那地方是人人都能……老徐说着看了眼赵雪妮,到嘴边的否定句一下吞了回去。赵雪妮优越的五官和骨相还真没准能当个小明星。她家父母把她保护得很好,不想让女儿进娱乐圈的大染缸也在情理之中。现在高二是最关键的时候,你要想提文化分那得下大功夫……老徐边说边往楼梯拐角那看了一眼,忽然低声喊了一声:许漠,你来一下!这名字让赵雪妮没忍住舔了舔牙齿,跟着转头看了一眼。出现在转角处的人穿过一整条走廊而来,他的黑色校服拉链拉到最高处,领口竖起,双手抄兜,每走过一间教室,窗边就有一阵小声尖叫。哇哦,男神。赵雪妮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徐老师早。许漠插兜的肘弯松松夹着一本高中物理,他往赵雪妮脸上扫了一眼,眼底没有丝毫波澜,满脸写着两个字,不熟。许漠啊。老徐一向有两幅面孔,对全校第一名许漠,那是如沐春风,春风化雨,下周开始一帮一学习活动,你有想帮助的同学吗赵雪妮个头只到许漠肩膀,她转着眼珠自下而上打量他,早就听说男神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鼻梁逆天的高挺,今天近距离一看果然如此,感觉可以坐在上面溜滑梯。暂时没有。许漠的目光缓缓转了一圈,了无痕迹地滑过赵雪妮,看向老徐,您有什么建议我是觉得嘛,咱们班很多同学还是很有发展潜力的。老徐搓着手,有点为难地笑了笑,比如赵雪……不。许漠说。他转身进了教室。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兴趣,需要多长时间对赵雪妮来说,是一秒钟。许漠转身的那一秒钟。你疯了吗月考成绩出排名那天,乔诗语伸出一根食指,指尖顺着墙上的名次表,从第一行一顺儿划到了最下面一行:许漠比你多出400分啊!你要怎么跟他同桌一分一分地追呗。赵雪妮摘开红色水性笔,踮起脚,在许漠的名字后面画上一颗小红心,再给那颗心涂满红色:既然他不愿意过来,那就只好我去找他啦。许漠走进教室时顿了下脚步。他撇头看了眼门口的公示墙,正要发物理试卷的手一瞬间捏紧。许漠,我帮你发卷子呀。同桌女孩笑吟吟过来,从许漠手里抽出试卷时,没有抽动。她不解地随他视线看过去。脸边肌肉僵硬地一跳。许漠名字后面那颗红心格外醒目,而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的对角线右下方,赵雪妮的名字后面,多出了一支弓箭。调皮的丘比特往那颗心上射了一箭,又扑扇着翅膀离开人间。于是他和她的爱恨情仇,都变成神的游戏。许漠走出棚舍时,靠着门边的铁皮发了会呆。他从没想过会再遇到赵雪妮。她是冬天里穿过树林缝隙的阳光,美丽,温暖,明亮得刺眼。他常常要挡住眼睛,才敢在手指的间隙中抬头望她一眼。但仅仅是这遥望的一眼,就让他感到自惭形秽。手机忽然在这时响了一下,许漠接起电话,走进平原上的风雪里,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妈,怎么了。你,你是谁呀电话那边的女人小心翼翼,提防着他,你把电话还给我儿子,我要找他说话,不是你……-回家时赵雪妮快被冻傻了。临近十二月,下雪的日子越来越多,很快就到了游客来镇上旅游的旺季。一开门,她就闻到一股饭菜香。老爸老妈挤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嘀咕什么。她轻轻带上门,踩着猫步过去听。你觉着李家小儿子怎么样老妈嚓嚓切着菜问老爸,比雪妮大三岁,家里搞工程的,条件应该不错。这年头搞工程的都收不回款,你从哪儿看出来条件好的老爸颠了个勺,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大声嚷嚷,要我说还是老孙的儿子靠谱,在镇医院当医生,说出去又体面又稳定。不行,老孙儿子长得太寒碜了!老妈拿手肘戳了下老爸,雪妮喜欢什么样的你还不知道吗她就迷许家那个……你别跟我提姓许的!老爸厉声一吼,他那种家庭,雪妮要跟了他不是往火坑里跳吗!老妈被吼得一颤,立刻叉起腰瞪着老爸:赵东强,你对许漠有气你冲他撒去啊,吼我算什么玩意儿!最近欠收拾了吧你……赵雪妮叹了口气。为什么自家爸妈连吵架都这么没逻辑没重点,吵着吵着就偏离了主题。她脱掉羽绒服扔到里屋,一出一进时听到他们又将主题强行拉了回来。抛开家庭不说,其实许漠这孩子真挺优秀的,就是和雪妮没缘分。老妈惋惜地摇起了头,人家就是看不中咱闺女嘛,这也不能怨他。赵雪妮站在门后黯然良久。父母这代人说话直,总是毫无预兆抛出一句大实话,刺得她心里一疼。她和许漠的差距,是她怎么刷题也弥补不了的400分,是她一次次努力过后,他依然稳居对角线那边。即使同在鸵鸟场工作,赵雪妮也明白,这是许漠人生轨道偶然的一次偏离。他根本不属于这里,迟早会回到属于他的正轨。我不希望雪妮跟他混一块儿。饭熟了,赵东强关掉油烟机,屋里一下变得很安静,他家情况太复杂了。……你也听说了老妈沉默了会儿问。这事儿不能让雪妮知道。赵东强两手端着盘子放到餐桌,往赵雪妮卧室瞥了眼。门是虚掩着的。他妈活不长了。赵东强点了根烟说。赵雪妮猛地抓紧门把手。是因为那个阿尔兹什么……健忘症老妈问。你懂什么,健忘症只是表象。赵东强缓缓吐出一口烟,家里出了那种事,他们一家人能撑到现在,都是奇迹。赵雪妮慢慢垂下手,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眼前闪过许漠那天戴着红围巾,在冰天雪地里认真看着她的模样。他说,我需要你。-第二天上班,养殖场门口的保安老远就跟她打招呼,早啊,吃早餐没正准备去食堂呢。赵雪妮老实戴上了老妈给的围脖,黑不拉几,团在脖子上像个木耳。走到西式档口那儿时,食堂里正在吃饭的人都抬头瞅了她几眼。唐姐从玻璃里探出头招呼她,小赵,来吃培根啊!刚出锅还是热乎的。当赵雪妮端着一盘培根走过众人之间,大家又纷纷转开视线,无事发生一样有说有笑。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她知道自己是所有话题的中心,但没一个人再敢动她。不管是因为自己性格太冲,还是因为有许漠在背后撑腰,总之码头是打下来了。姐。商棋凑过来坐到桌对面,压低声音笑,今儿早餐的体验好吧还不错,这些人看我的眼神就跟我背后有老虎一样。狐假虎威,大概就是这意思。赵雪妮笑了笑,再来杯咖啡就更得劲儿了。你可以去漠哥办公室喝。商棋说,他正好找你有事儿。赵雪妮一抬眉毛,扫了一圈,许漠早上不来食堂漠哥不吃这些玩意儿。商棋叼了个油饼说,他喜欢自己做早餐。赵雪妮对许漠的动手能力还是有些震惊。她试过自制曲奇,但每次都卡在用打蛋器打发面团那一步。即使终于捱到裱花,学着网上教程挤玫瑰花,最后成品都像小马宝莉拉出来的一坨屎,喂给路边流浪狗,狗都不吃。而许漠竟然有耐心做各种小动物形状的曲奇饼干。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敲了下门,屋里女人正在说话的声音顿时止住。进。许漠说。找我什么事……赵雪妮一推门进去,就看见沙发上的女人身体一僵。她也反应了好几秒,又看许漠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喊了声:三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