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页）

5.　　我自幼学习画画，即使从事了烟花设计行业后也不曾荒废了画功。　　和顾长风分居前的那次吵架中，顾长风摔坏了我们的婚纱照。　　我没有拿去修复，因为从那一刻起这段感情在我心里已经有了裂缝。　　但是在守着空房等待日落的每一天里，我的画笔还是情不自禁地在墙上描绘着那个圣洁的时刻。　　最后我将张婚纱照完整地画在了整个墙面上。　　顾长风进门时，正对着七年前的他自己。　　我们结婚的那天没有红玫瑰，没有金碧辉煌的礼堂，只有两个真心相爱的人。　　我说，不在意贫穷与富贵，只要两个人相守一起努力，什么都会有的。　　但婚后，顾长风却身陷名利。　　他设计的烟花一直销量平平，他急于求成，急于一鸣惊人。　　我和他大吵一架后，甚至不惜用割腕这样的极端方式阻止他。　　因为我知道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我不想再加上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那时，顾长风捂住我流血的手腕，发誓他不会再冲动行事。　　事实上，那之后他确实短暂地放下了生产蓝色烟花的想法。　　但是颜石榴的突然出现，她参观工作室时的一句，‘蓝色烟花好梦幻啊，真想亲眼看看’，　　瞬间让顾长风燃起了火苗。　　我为了幸福割腕的行为在他眼里也变得可笑无比。　　甚至在我离职我们一起创办的工作室时他也一言不发。　　当天下午，颜石榴就把自己的画架搬进了我空出来的办公室里。　　顾长风没有拒绝也没有阻止，甚至细心记下她随口说的缺少之物，转身便统统下了单。　　我们的工作室不知何时俨然变成了顾长风和颜石榴的幸福小窝。　　墙壁重新粉刷成了淡粉色，摆着乳白色的桌椅，各种卡通装饰物件随处可见。　　一人高的玩偶摆件把过道塞得满满的，仅容一人通过。　　和以前的简约宽阔的工业风完全不同。　　颜石榴学画画的桌子就摆在顾长风的办公室里。　　飞溅的颜料乱七八糟地粘在他的设计图上，他也只是无奈一笑。　　再细心地替她把手擦干净。　　我第一次见到颜石榴时，她也是弄脏了我的设计图。　　我当她是刚入职的粗心员工，只冷脸说了她几句。　　闻声赶来的顾长风却把整桶涮笔水打翻，泼了我一身。　　接着他的话也不由分说地砸过来。　　“石榴只是在这画个画，你都容不下她吗？”　　“她才出院，她能故意弄脏你的图纸吗？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　　颜石榴像只受惊的猫儿躲在他身后，眼里却满是精明。　　那一刻，我才对小青梅，白月光的杀伤力有了清晰的感知。　　颜石榴也小声地向我解释。　　原来是分别多年的小青梅因为父母过世举目无亲，所以特地来找顾长风这个幼时邻居寻个庇佑。　　我当下便笑出了声。　　如今社会，女人离了男人死不了。　　哪来的什么庇佑不庇佑的说法。　　但我阻止不了两人激动重逢的戏码。　　尤其是在我和顾长风因为蓝色烟花意见不合时，颜石榴近乎痴迷地爱上了蓝色烟花。　　她不分昼夜地陪着顾长风泡在工作室里，毫不吝啬地给予他鼓励和夸赞。　　第一批蓝色烟花生产出来的时候，顾长风激动发文。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支持的女人。”　　颜石榴紧跟着评论。　　“你就是我生命里最美的烟火。”　　我默默地点赞，终于明白颜石榴痴迷的不是蓝色烟花，而是我的丈夫。　　6.　　从公寓出来的顾长风一路上连闯了三个红灯，径直去了火化场。　　不得不承认，即使是灯火通明，这里的氛围也是极其的阴冷。　　纵然是一抹幽魂，我还是有了几分恐惧。　　顾长风看起来却浑然不觉。　　他下了车就火急火燎地闯了进去。　　在空旷的大厅里，他开始大声叫嚷。　　“沈一心呢？让她出来！”　　“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工作人员一眼认出他是前几天那个失了心智的家属。　　“抱歉，沈小姐真的已经过世，骨灰也是您亲自领取走的。”　　“这位先生你要是再无理取闹的话我们只能报警了。”　　顾长风听了这话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凭借身高优势把人给提了起来。　　我的骨灰是他亲自领走的，也是他亲手拌进了火药里制成了烟花。　　现在却又来这里要人。　　我不禁怀疑顾长风是不是被仓库爆炸打击得真的迷了心智。　　又或许他不相信我的死讯只是因为没有从我的保险柜里拿到一分钱，不甘心罢了。　　“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火化的，不知道要联系家属吗？”　　工作人员艰难地伸出手，指了指顾长风。　　“我们联系过您的，是您让我们火化的，您忘了吗？”　　“您再继续胡搅蛮缠下去的话，我们真的只能报警处理了。”　　另一名赶来的工作人员带来了我的死亡证明材料。　　“骨灰是沈小姐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了，还请您妥善处理。让逝人安息。”　　在种种证据面前，顾长风不得不接受我已经死了的事实。　　顾长风颓然地松了手，只是匆匆从纸面上扫过几眼就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他再次回我到我公寓所属的小区，却没有下车。　　他坐在漆黑的车厢里，沉默着点燃一根根烟，静静地看着猩红的火星燃烧着。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我，我却依然有了和他共处的逼仄感。　　车子正对着我公寓的窗口，他望着那扇窗，那扇曾经我无数次在那里目送着他离开的窗。　　他就这么坐了一夜，也看了一夜。　　天蒙蒙亮时，我才再次看清他的脸。　　眼底青黑，眼睛里也多了几条交纵的红血丝。　　乱蓬蓬的头发遮在额头上。　　两道清晰的泪痕挂在腮边。　　他哭过。　　我却不知这眼泪是为我这个过世的妻子而流还是为了他折腰的事业惋惜。　　太多次的失望过后，我再也不愿意对顾长风再抱有任何的期待。　　我死得正是时候，一心支持他事业的小青梅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替代我了。　　不仅仅是我的办公室，甚至是我们的婚房，她都可以登堂入室，占为己有。　　还有已经被玷污的顾长风，我统统都让给她。　　我倒要看看，做尽恶事的人能幸福多久呢？　　7.　　就在我以为顾长风要继续坐下去的时候，颜石榴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女人尖细的声音急切地传来。　　“长风！工作室炸了！爆炸了！”　　顾长风赶到时，颜石榴正花着脸坐在路边接受消防人员的盘问。　　见到顾长风时，消防队长明显一愣。　　“怎么又是你？”　　“作为烟花生产者，屡次发生爆炸事件，你这是生产烟花还是炸弹啊？”　　“蓝色烟花特殊，越潮越容易爆炸你不会不知道吧？怎么会允许一个外行人在存放烟花的地方又是养鱼又是浇花的！”　　说到这句，消防队长瞥了一眼颜石榴又继续教育着两人。　　“伤到你们自己是小事，伤到其他无辜的人你们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顾长风自知理亏，全程不发一言，倒是颜石榴不高兴地剜了他好几眼。　　消防员撤离后，颜石榴立刻跟到顾长风身边。　　她像绵羊一样，轻声跟在他身后。　　“长风，这几天你都没有理我，我只是太孤单了才想养养鱼种种花解闷的嘛，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怪我。”　　“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不能做太多事情，我也是不知道蓝色烟花这么娇气，中看不中用……”　　一直走在前面的顾长风猛地顿住脚步，他转过身盯着颜石榴，步步紧逼。　　“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逛街购物买些没用的东西。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搞砸！一心就不会这样，她什么都懂！”　　听到这番话，我的内心毫无喜悦，甚至有几分恶心。　　为什么非要等到失去才知道珍惜？　　“当初要看蓝色烟花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弃它易燃易爆，中看不中用？逛街的时候怎么身体就好了？”　　“要不是你的一句话，我就不会再次生产蓝色烟花，仓库就不会爆炸，一心也不会离开我也就不会死！”　　顾长风越说越越激动，双目赤红，说到最后他竟然一把掐住颜石榴的脖子。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原来颜石榴那些自作聪明的自导自演顾长风不是看不清，只是愿意配合她演戏罢了。　　愿意容忍她那精心算计的“无心之举”一次次地伤害我。　　当颜石榴触碰到他自己的利益时他才不再忍受。　　他还真是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　　一双大手渐渐扼住颜石榴的咽喉，她艰难地挤出一丝呼吸。　　从顾长风语无伦次的话语中她精确地捕捉到了顾长风已经知道了我的死讯。　　做贼心虚加之濒死的恐惧之下，她自作聪明地慌忙脱口而出。　　“不是我，我没有杀她。我没有。”　　闻言，顾长风竟然真的找回了理智，松开手后又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空洞的目光落在远处，双手安抚在她的背上，一直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8.　　受惊的颜石榴闹着要跟顾长风回家。　　所以此刻，颜石榴正支起画板在我的书房里装模作样地画画。　　在她的手边放着一个浑浊的水杯，是我曾经习惯用的。　　顾长风用它给我盛过热腾腾的姜糖水，早上醒神的冰咖啡，情人节的葡萄酒……　　我望着如今斑驳的杯子，不明白怎么先炙热的却先变冷了？　　大学里追了我半个操场要联系方式的顾长风真的存在过吗？　　不知何时顾长风站在了颜石榴身后，夸赞她画的好。　　颜石榴面上羞涩，握笔的力度却又加了三分。　　她勾着嘴角，胜券在握的样子。　　此刻没有风，但我依旧全身发冷。　　原来爱不会消失，只是转移了。　　顾长风转身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我知道他厨艺很好，但只是在结婚的前几年吃过他做的饭。　　他渐渐醉心于事业，不再操心家里的琐事。　　而我却要一边顾着家里一边在事业上做他的左膀右臂。　　当我尽心为他分析利弊，规避风险时，他却觉得我是目光短浅之辈。　　反而是事事对他盲从的颜石榴深得他心。　　忙活了几个小时，顾长风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我飘在一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心平气和地和顾长风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许是为了赔罪，顾长风洗了手为颜石榴剥起虾，直到她面前堆起一座小山他又开始给她夹菜。　　颜石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顾长风的服务，吃得很是尽兴。　　但半碗米饭下肚，颜石榴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她忽然按着胸口，呼吸急促，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这种感觉……好像是……好像是……”　　但坐在对面的顾长风丝毫不慌，甚至悠闲地又喝了口汤。　　“好像是过敏，花生过敏导致的呼吸困难对不对？”　　他接过颜石榴没说完的话。　　“我做饭时，特意把花生磨成了粉加在每一道菜里，连米饭里也有，就是怕你吃不到。”　　此刻的颜石榴已经跪倒在他的脚边，一张脸胀得青紫。　　她死死地攥着顾长风的裤脚，不明所以地瞪着两眼。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你杀了一心。”　　他声音低沉好似魔鬼低吟。　　“工作室炸了，我清理现场的时候看到了你从车库开车离开的画面。”　　“趁着我不在开我的车撞了我的妻子，我还真是低估了你的胆量。”　　“而我居然还开着那辆沾着一心血的车带你这个凶手去看烟花！颜石榴，你真的是会恶心我的！”　　顾长风站起身，狠狠地甩开颜石榴的手。　　他长臂一挥，把满桌子的饭菜一扫而落。　　汤汤水水都泼在颜石榴身上。　　她已经窒息到全身僵硬无法挪动，只能静静地承受着灼烫。　　她对上顾长风猩红的双眼，眼中满是恐惧。　　“你害得一心尸骨无存，连骨灰都不得善终，窒息而死对你来说已是恩赐。”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去，颜石榴垂在桌边手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僵硬。　　顾长风才有了动作，他举起手机。　　“关于沈一心的死，我要报警。”　　9.　　我从来没有想过顾长风会替我报仇。　　看着他一反常态，疯魔一般的神情我这幽魂也是有了几分害怕。　　相恋十年结婚七年，我早已经把顾长风看做是我身体的另一半。　　自从他渐渐与我离心，温情不再之时，那种心痛就像是撕开了自己。　　我看着墙上我们曾经走南闯北留下的照片，再也没有了那份勇敢说爱的自信。　　我分不清，那一张张满含深情的照片背后是不是也是顾长风的即兴表演。　　一段感情一旦出现裂缝，再坚固的曾经也变得不再纯粹。　　顾长风报了警，但警察来时只见到了颜石榴的尸体和留在桌上的行车记录仪。　　而我跟着顾长风又来到了那片海。　　他又一次地走入海中，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了拼命挽救他的妻子。　　如今的顾长风，从人到心都已经烂透了。　　来这之前他在工作室的废墟中找出了我的骨灰盒子。　　经过一番敲敲打打后，终于在缝隙中掉落了一点点残留的灰烬。　　虽然已经分不清是骨灰还是灰尘。　　但顾长风却欣喜不已地护在怀里。　　在冰冷的海水里，他捂着这份唯一的惦念平静地越走越深。　　烟花易冷，顾长风对我的这份失而复得的深情却难以消除。　　直到顾长风彻底地消失在海面上，我的心也彻底地归入平静。　　至此，我也彻底地将他从我的身上剥离。　　阳光散落在海面上，像是碎掉的星星。　　人生漫漫，我们本应该做自己的烟花，看自己的星星。　　偷来的幸福不会长久，注定会像烟花一样仅是一瞬间的灿烂。　　为自己的人生奋斗在正确的道路上此时正确的选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