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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车轱辘撵到一石块,尽管他小碎步猛捣,却只是原地打转。旁边站着的两位帮手上前一边一个帮着推。车渐渐加速到了上坡路,速度又慢了下来。这时候三人几乎趴到了地上。慢慢到了坡顶,两位帮车的扭头回去再帮下一辆车。那位傻乎乎的年轻人自个儿拉着车向右一拐拉向码砖的场地。曾家辉仔细的观察着,明显的感觉得出,这些看上去傻乎乎的傻子并非先天性傻子,只是由于长期的重复性单调重体力劳动,再无任何生活调味剂,脑袋才被洗成了白痴状态;砖窑厂不给他们发工资,也不让他们外出,更不会安排什么娱乐节目,他们还能有什么思维?估计他们除了在拉空车时偶尔咧咧嘴傻傻的笑笑,安慰一下自己,真就没什么可乐的了。“搞什么?”突然一声暴喝,将曾家辉的目光又吸引到了砖机上。只见一个监工狂睁双眼,高高抡起铁掌“啪”的一声打在一名工人背上;然后又是一脚往下踹了过去,动作熟练之极。那名工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可他似乎久经“沙场”,身体硬受了这两下,却是挺立下来,脸上的旧伤还结着痂呢。他哆嗦了一下,身体象秋天劲风中的树叶,可是他的双手却不敢有丝毫空闲,宛如粘在工作台上一般。原来,他负责的砖台上的钢丝断了一根,致使两块砖坯连在一起成了废品。下一道工序的人员集体等着,只有监工的骂声不绝于耳。这时,太阳终于落下山去了,监工恨恨的喊了一声:“吃饭!”工人们规规矩距的放好工具,就在工地的一个角落里去拿了碗,然后木然的走向远处推来的几个大桶边排队打饭去了。看着一排排蹲在地上吃饭的呆呆的工人们,曾家辉的心在泣血,就是这种情况下,旁边还有人监视着,可想而知,这些工人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简直连监狱都不如。曾家辉走到一名监工面前,装着漠然的道:“他们吃得好像还有滋有味的嘛。”监工阴阴一笑,“每天只给他们吃两顿饭,饿得不行了,他们吃什么都感觉香了。”“哦。”这恐怕是为了节省工作时间吧?可有一个人今天吃饭不太积极,那就是曾家辉开始问过话的老实人,也许他是在思考今天的所遇,也许是在憧憬什么时候能走出这魔鬼般的黑窑。所以,他比平时慢了半拍,只见他呆呆傻乎的样子,蹲下在那边竟然忘记了过来打饭。直到一位工友过去喊他:“吃饭!”老实人仍憨憨的似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样子,傻傻的跟着工友向打饭的地方走去,走路的姿势也象拐子了。可他竟然不知自己的碗放哪儿了,找了半天也似乎没找着。这时一个监工过去踹了他一脚,然后在一堆砖旁拿过一只大碗扔给了他,碗里外全是泥士。老实人拿上碗到水管前接了一碗水,一洗愈发黑了,原来有油,油和泥掺一块儿成一条一条黑带,连手也成黑色的了。“快点!”老实人赶紧又接了一碗水,简单的冲了一下就去打饭了。这些人都被磨到了这种程度,简直不可想象。曾家辉不由想起了从前刚走上工作单位时,年轻人总是意气勃发,单位的领导却是一再告诫:迟早你们会被磨练得棱角全无。现在这些人,看来早在砖窑被磨得任人踩塌了。天渐渐黑了下来,开始出现了雷声,似乎要下雨了。“赶快吃!快点!”监工叫喊着,“吃完了抓紧睡觉!”曾家辉有点纳闷,这么早就安排休睡觉了?于是问道:“这休息时间会很长的么?”监工阴着脸直摇头,“晚上还要装车呢。”一连两天,曾家辉看到的是三类人群:一群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在砖窑里搬动砖坯。一群呆愣的男人,他们在碰机边忙碌着。还有一群估计是体力相对较好的人,他们木然的拉车…这些人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稍有怠慢就会棍棒拳脚加身,有的被监工暴打致傻或致残。他们蓬头垢面,有的身上还穿着沾满尘灰、破烂不堪的校服。曾家辉一连几天工地上转悠,也引起了一些年轻窑工的注意。其中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趁监工离开的间隙,跪下请他开恩让他离开。显然,这少年是新来不久的,思维还比较活跃。曾家辉看着他,黝黑瘦削的脸上留有几道或深或浅的伤痕。衣服与裤子上都沾满了污渍和泥土。一双沾满黄土的解放鞋,几个脚趾头露在外面。曾家辉扶起他,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说话声音小一点。”“嗯。”少年点头,泪水就开始出来了。曾家辉强忍心中的愤怒,轻声问道:“你是怎么被骗来的?”少年道:“去年我没缀学了,我就想出来打工,结果在劳务市场上找工作,一个女的说市区有个什么厂招工,每月一千两百块钱,还包吃包住,我就跟着她上了一辆面包车,车上还有几个人。但是车子过了市区却没有停,我知道被骗了,要求下车,被他们打了几拳,就这样拉到这窑厂来了。”“一来就直接开始干活吗?”少年点头道:“是的,我们到这窑厂已经是当天夜里一点多了,我们几个人都被打了一顿,然后锁在一个窑洞里。第二天早上不到四点就被叫起来干活。”“你主要干什么。”“砌砖坯。”“经常挨打吗?”少年痛楚的脸扭曲了一下,点头道:“没有一天不挨打的。”他说着话,指了一下脸上、头上,还掀起裤管,露出膝盖上还没有痊愈的血红色伤疤。“他们为什么打你们?”“干得快、干得慢都得挨打,他们打人没有理由的,有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就给你一棍子。”这一点其实曾家辉早看到了,可为了取得证据,有些话必须多问。而且在这样的问话过程中,杨成总是选择适当的角度,把安在衣服上的摄像头对着询问者。同时小心的盯着周围的一举一动,随时报告监工的出现。曾家辉思索着道:“你们在窑厂里吃的菜我看很少,睡觉的环境简直差到了极点,一直都这样么?”“嗯,我们吃的就是白菜加盐疙瘩,还有馒头和饭,渴了就打开水龙头。一天吃两顿饭,每顿饭只给几分钟时间,拖延了就得挨打。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干活,一直干到中午才能吃饭……晚上倒是睡得早,锁在屋里睡觉还有人看着。”“你们没有想过逃走吗?”“我们怎么逃啊?窑厂在这山沟里,只有一条山沟,还有打手和大狼狗看着,跑出去了也跑不远,拖回来还得打个半死。我们同睡一个窑洞的几十个人,还要分隔成几间,互相都不允许说话,睡觉后也不能说……”“你这一年多来,拿过工钱么?”少年摇头,“没有。”正在这时,监工过来了,杨成即时发了警报,谈话只得终止。这少年年龄还不算小的,在他们中间最小的十岁左右。有些孩子的腿因为常年出窑烧得裂着口子,一些孩子的手上长着两三厘米厚的跟牛皮癣一样的东西。在砖窑场,曾家辉看到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衣不遮体,胯骨被监工打断了,腿可以转一百八十度,萎缩得像细胳膊一样。这些人吃的是夹生饭,住的就是窑洞,白天让你干活,半夜还要让人起来装车,有不听话的甚至用铁锁锁起来,大小便都在窑洞里,走到门口臭气熏得能呛死人。有个窑洞十几米长,竟然住了三十几人,晚上外面还要锁上铁门,以防他们逃跑。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些,他实难相信世上竟然还存在这样的黑砖窑。这些工人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包身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