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凭什么?(第1页)
忽而传来怒骂,忽而传来叫好,街上里三层外三层,这一刻全都屏气凝神,下一刻就发出阵阵欢呼。当听到陆吾三人发现了百姓藏身处,而身后便是东韩骑兵的时候,不知几人握紧了拳头,不知几人掌心里冒汗。又听闻那三人直冲敌阵,战马都被砍的四分五裂,有人牙关紧咬,有人青筋毕露。最后时刻,知那三位英雄下马步战,步步淌血,最终全都战死的时候,场面安静的甚至可闻落针。片刻后,对面卖肉的屠夫一刀剁在案板上:操他妈!干了东韩!干了东韩!杀我英雄,血债血偿!东韩贼,还我英雄命来!碎了他们!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就在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喊了这样一声,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尖锐。喊话的人从后边挤过来,用一种怀疑一切的眼神看着叶无坷问道:为什么你说的事,和真实的事完全不同!这人忽然一跃上了桌子,朝着围观的百姓抱拳道:诸位乡亲,这个人说的固然好听,但颠倒黑白,他把诸位都骗了!据我所知,他刚才提到的那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本就是东韩人收买的走狗,他们死有余辜!这人说话的声音极大,甚至称得上声嘶力竭。而叶无坷却并没有阻拦,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人卖力的表演,他甚至好像还有那么一丢丢......期待。东韩有个大将军叫尹穗,此人想自立为王,东韩国君让他带兵去打渤海,他却想趁机自己做皇帝!为了能成事,他派人到大宁来收买了一些人,此人所说的陆吾,徐柯,谢长逊,都是被收买的!这人往四周扫了一圈后继续说道:什么狗屁的英雄,他们是因为收了东韩人的银子,但没能帮东韩人把事办成,那尹穗想让咱大宁承认他的地位,但大宁不认!那陆吾等人本是要去青州,却绕路到了渤海,根本就是悄悄去见尹穗,结果两边没谈拢,尹穗觉得自己被骗了,这才把那三人都杀了!说话的人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穿一身灰色长衫,身形矫健,说话声音中气很足,显然是个练家子。我从长安来,我可是听闻,朝廷现在已经在查这件事了!这人大声说道:陆吾他们三个只不过是小卒而已,尹穗收买的可是他们背后的大人物!人群中有人喊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灰衣男子道:我有个朋友在朝廷里做官,这些事都是他告诉我的!叶无坷心中想到,果然是有个朋友这般说法。灰衣男子用手一指叶无坷:此人是个犯人!是陆吾等人的同伙!他就是被带去长安受审的,为了自保,才编造谎言迷惑大家!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依然还保留着对那人接下来会如何表演的些许期待。而此时大奎和二奎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尤其是二奎,双手握拳,下一息就可能扑上去直接将那灰衣男子锤成烂泥。灰衣男子指着叶无坷问道:你敢说你不是犯人吗!你敢说你不是被朝廷的人带去长安受审吗!人群之中又有一人挤出来,伸手指向叶无坷问道:我听闻陆吾他们偷偷去见东韩大将军尹穗的时候,找了一个人做向导,没走边关,翻山越岭出去的,你就是那个向导吧!这一刻,鸦雀无声。这人身穿布衣,也朝着叶无坷怒问道:你敢说你不是吗!刚才沸腾起来的人,不少人已经在用冷静且怀疑的眼神看着叶无坷。回答他!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喊了一声,但显然这沉不住气也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的。喊话的人是个络腮胡,看起来相貌有几分凶狠。有人带头,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朝着叶无坷发出呼喊。回答他啊!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一身长衫的叶无坷这一刻站起身来,缓缓解开衣领,里边的两块军牌轻轻碰撞,铮铮作响。他把两块军牌握在手里,缓缓转身看向那个灰衣男子。他说:我出生在山村,村子里历来和睦,我们从不和村外的人吵架,也不会吵架。灰衣男子哼了一声:你在胡扯什么你怎么不敢回答我的话!叶无坷道:我小时候阿爷问我,如果你是对的别人是错的,但你没法证明你是对的,别人也没法证明你是错的,但他比你声音大,知道你没法证明就非要你证明,这时候该怎么办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爷就教我两个办法......第一就是诅咒,看谁诅咒更狠,看谁接不住,谁怂谁没理。他对灰衣男子说道:你对着这两块军牌大声说一遍,如果你是在污蔑他们,你爹娘暴毙,你生儿为奴生女为妓,你两代之内断子绝孙。灰衣男子显然没有料到叶无坷根本不去辩解,而是用这种村野匹夫对骂时候才会用的诅咒。他犹豫了片刻,张了张嘴,然后喊道:你敢说吗!叶无坷点头:那好,我先说,如果陆吾他们是走狗叛徒,那他们几个人全家惨死断子绝孙,我也全家惨死断子绝孙,如果陆吾他们三个是真正的英雄,那你和派你来的人都全家惨死断子绝孙。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视线慢慢转移到旁边,看看那个布衣男子,再看看那个带头喊话的络腮胡。如果陆吾他们是真的大英雄,你们也全家惨死断子绝孙。布衣男子眼神闪躲,不与叶无坷对视,络腮胡眼神凶狠,似乎忍不住就要动手。叶无坷才懒得理会他们,他说完后再次看向灰衣男子:该你说了。灰衣男子脸色变幻不停,他告诉自己这般诅咒当然不会真的灵验,可努力了几次,话确实很难喊出口。二奎此时上前一步:他妈的你倒是说啊!大奎指着他喊道:大家一起让他说,看他到底敢不敢!于是不少人跟着大奎二奎一起喊,让那灰衣男子当众发下诅咒。灰衣男子结结巴巴的说道:这算的什么难道犯了法因为敢对自己家人诅咒就能被原谅了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犯人,你到底是不是要被带去长安受审!叶无坷道:好啊。他说:阿爷教过我的第二个法子,就是相信大宁律法。他抱拳道:现在我让人去请这里的大人来,就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交代,请诸位乡亲帮我看好,今日我与这两位从长安来的朋友谁都不能走,谁走了就是谁心虚。他问围观百姓:诸位乡亲可以告诉我,我该去请哪位大人吗有人立刻喊道:请府堂大人来!大奎立刻喊道:去请府堂大人来!把府堂大人请来!二奎:我去把他背来,我跑的快。大奎:......他抬手给了二奎一下:妹夫说了,咱们都不能走,谁走了谁心虚,让这里的乡亲们去请!此时此刻,那灰衣男子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而之前那个带头喊话的络腮胡想挤回人群里,叶无坷伸手指了一下后,他就被百姓们又给推了回来,此人大声喊只是过路的,与他无关,但此时谁还能让他走了看热闹的,什么时候嫌过事大大宁律法公正。叶无坷说道:虽然我是个山村里长大的孩子,从未见过什么世面,但我也知道,如果有人冤枉你,你就要报官,如果有人想陷害忠良,那更要报官。此时还站在桌子上的灰衣男子如骑虎难下,站在高处就被无数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若下来,气势上立刻就输了。一时之间,局面僵持在这。可是显然,百姓们现在更愿意相信叶无坷说的是真的,连发毒誓下诅咒都不敢的人,必然是心里有鬼。就在十几丈外的凉亭里,有几个人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看着热闹。为首的那个二十几岁年纪,身形修长,气质冷峻,虽是与几人站在一处却犹如山崖孤松,质傲且独。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不是锦缎但布料名贵,脚上一双崭新的靴子,一尘不染。这人背着手站在那看热闹,却仿佛是透过一面无形的墙壁冷眼旁观。如此一个面无表情仿佛世界都与他无关的人,在听到叶无坷连发诅咒的时候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幼稚,粗鄙,没教养......但有用。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就是他的准备么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在百姓们眼里看着......自语之后,他又问随从道:刚才被人连番质问之下,若把你们换成他,你们可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自证清白他身边的人全都摇了摇头。白衣男子沉声道:这世上所有让人自证清白的事都是错的,自证清白这四个字本就无耻。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身边几个人连忙跟上。若那三个废物能活着脱身,杀了吧。走了几步他又停住,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叶无坷,他那几名随从随即向前将人群分开。白衣男子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叶无坷的长相,似乎很不满意。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叶无坷在看到这人看他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人的眼神苛刻的比老丈人挑女婿还狠些。叶无坷甚至觉得,自己读懂了这个人的眼神。稍微矮了些,不过也还好,毕竟还没长大,应该还会再高些。只是这面相过于清秀,眼神里也没有什么凌厉。叶无坷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二三分眼熟。但叶无坷可以确定,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请问,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白衣男子忽然开口。叶无坷回答道:可以。白衣男子问:若你和陆吾等人无关,那你还会如此拼尽全力的维护他们吗叶无坷道:会。白衣男子点头: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叶无坷沉默了片刻后,给出答案。在澄潭关外有一块很大的石碑,粗糙,坚固,就立在鹅毛河边,这块石碑,是纪念过去因守护边关而战死的人,今年的,去年的,往前十年的,百年的,千年的......没有陵园,只有这孤零零一座碑,如果有人愿意去那边看看,第一眼就会看到石碑上刻着两行字。叶无坷看着那白衣男子说道:这两行字是......诸君之名不详,诸君功业不朽。他问:你问我为什么要维护陆吾徐柯谢长逊,就是因为诸君之名不详这六个字,为国为民战死的人,凭什么是名字不详他抬起手指向边关方向:凭什么不是在史册!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