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四章 天上月(第1页)
.show-app2{width:100%;clear:both;display:block;margin:0010px0;border-radius:3px3px;border:1pxsolidf2f2f2;}.show-app2-content{float:left;width:70%;background:dff0d9;font-size:14px;padding:10px0px;color:3d783f;border-radius:3px003px;line-height:22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cover{float:left;margin:0px10px;height:40px;width:40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float:left;}.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p{margin:0;}@media(max-width:768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show-pc{display:none;}}.show-app2-contentimg{width:36px;height:36px;border-radius:50%;}.show-app2-button{background:44a048;border-radius:03px3px0;float:left;width:30%;text-align:center;padding:10px0px;color:fefefe;font-size:14px;position:relative;line-height:22px;}.show-app2-button:after{content:"";width:8px;height:8px;border-radius:50%;background:ff6666;position:absolute;top:3px;right:3px;} 捻芯大怒,"陈平安,你怎么回事!" 蹲在一旁的霜降轻轻叹息。也不能埋怨小姑娘脾气暴躁,委实是她习惯了隐官老祖的心性坚韧,先前次次缝衣,都熬过去,所以缝衣人习惯了大大小小的意外,不管过程如何凶险,好像总能成功,所以这次意外,十分意外。 这座牢笼内,再次斩杀一位元婴境妖族剑修后,捻芯在今天的缝衣,需要铭刻一头远古凶悍大妖的真名,以本命物绣花针在陈平安后背心处钉透,还需要勾连脊柱,只剩下最后两笔画而已,仍是功亏一篑,如果不是捻芯收刀及时,陈平安的整条脊柱就要断折两截,激荡不已的大妖真名余韵,更要如海水倒灌,煞气疯狂流窜入陈平安的心脏,如果不是陈平安心室处,犹有几个遗留的金箓玉册文字,捻芯十分熟悉,赶紧用来压胜真名煞气,堪堪抵消,那么陈平安的身躯魂魄,可能就要沦为一竿接连炸裂的爆竹,下场就像那地仙自毁金丹、元婴,神仙难救。 年轻隐官倒地不起,后背被剥皮极多,脊柱裸露,年轻人身体蜷缩在地,抽搐不已,满地的鲜血淋漓,鲜血之中,犹有大妖真名的残余煞气萦绕不止,最后隐约间,丝丝缕缕的煞气浓郁聚拢为一粒芥子"金丹",竟是要以鲜血作为"结茅修道之地",希冀着成为一头降世阴灵。若是在那浩然天下,就这么不去管束,说不定转瞬之间就会诞生一头名副其实的金丹鬼物了,再被它寻了一处煞气足够的古战场遗址,就可以聚阴兵、建冥宅、树王幡,成为一头祸乱千里的鬼王。 捻芯同样下场凄惨,呕出几大口漆黑如墨的鲜血,这次没有被她强行咽回肚子,转头吐在地上。 珥青蛇的化外天魔,随手一挥法袍袖子,将那粒迅速成就芥子雏形的真名阴灵,从地面鲜血中剥离出来,悬在身前,被霜降伸出双指,将其轻轻碾碎,那些足够让一位下五境修士直接沦为阴灵傀儡的污秽煞气,彻底烟消云散。 片刻之后,陈平安坐起身,魂魄颤栗,体内筋骨血肉微微震动,如同地底下有轻微的鳌鱼翻背,体内血液沸腾不已,如同处处洪水泛滥成灾,亏得五行本命物开始自行运转,帮忙安抚异象,使得陈平安所幸还能保持肉身皮囊的岿然不动,歉意道:"真扛不住了。" 霜降给捻芯使劲丢眼色,让这个小姑娘就不要伤口撒盐了。 捻芯虽然不再骂人,脸色依旧不悦,沉声道:"马上就要朝云卿、清秋几个动手了,如果还是这么不济事,我劝你干脆到此为止,反正如今这件真名‘衣裳’,已经勉强能用。" 陈平安点点头。 捻芯帮着陈平安粗略缝补皮肤后,一闪而逝。 她那几个"一不小心"画蛇添足的细微动作,捻芯假装不小心,陈平安假装不存在,霜降假装没看见,三者都很有默契。 等到捻芯离去,霜降小心翼翼劝说道:"隐官老祖,每次用以命换命的手段,体魄摇摇欲坠,已不容易,还要宰了妖族就立即缝衣,此举不妥当啊。" 一旦不缝衣,陈平安体魄、神意恢复极快,就好像一个病秧子,大病初愈,也像一个目盲已久之人,终于眼见光明,整个人都沉浸在轻松、惬意的"小天地"当中,陈平安这会儿就已经可以踉跄起身,身形佝偻,缓缓散步,地上那一大滩血迹,被霜降清理干净真名妖祟之后,早已被捻芯收入绣袋当中。霜降暗赞一声,好一个勤俭持家缝衣人、好话反说小姑娘。 陈平安说道:"如今缝衣一事,实在太疼,每次杀妖之后,一想起就心颤,就想着一鼓作气做成。况且捻芯说过,越是吃疼,记忆深刻,效果越好。" 霜降缓缓道:"凭借笼中雀的天地压制,每次在你决定换命的关键时刻,悄悄打造出一处无法之地,手段尽出,你才一次次险之又险地斩杀元婴剑修,就像那头蜚蠊之属的剑修,被你压了大半境界又如何,还不是一剑搅烂了你的心口如果换成别人,挨了它那‘淋漓’一剑,就要死透透了。" "其余上五境,又该怎么杀梦婆和清秋还稍微好点,梦婆的本命神通,精通幻术,对你反而影响不大,卖个破绽给她就是了。清秋则被斩勘天然压胜几分。竹节的那幅本命画卷,在与笼中雀小天地里边,竹节的神通很难全力施展开来,竹节它铺展画卷,你就折叠山河,针锋相对,也好说,机会总归是有的。可是那云卿,悬。这四个,只是在谈你有无丝毫机会。至于仙人境侯长君,你更是毫无胜算,一开牢门,就是送死。" 霜降最后说道:"除非……除非你跻身武夫山巅境,同时练气士连破观海、龙门两境,得以跻身金丹。前提当然还是不去触霉头,找那个侯长君拼命,境界悬殊太多,机关算尽也无用。" 陈平安走出牢狱,道:"山巅境,结金丹你说得轻巧。我如今怎么个情形和打算,你不清楚" 化外天魔屁颠屁颠跟在一旁,一次次握拳,手臂起落高过头顶,一次次振臂高呼道:"老祖做事,不分大小,举重若轻。千钧事,飘鹅毛,万古愁,毛毛雨,老祖翻云覆雨一掌间……" 结果挨了心情不佳的陈平安当头一拳,化外天魔身躯砰然而碎,在原地重新凝聚后,臊眉耷眼病恹恹,不再聒噪烦人。 当个死谏的骨鲠忠臣,不被信任,当个奸险谄媚的佞臣,又要挨打。真是天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陈平安一路走向牢狱下方的那座行亭。 问剑黄褐在内的五位元婴剑修妖族,路数就那么个曾被霜降梳理、道破的大致路数,唯一的宗旨,就是争取以我之天时、地利胜过元婴剑修之人和。如此一来,当然算不得剑修之间的纯粹问剑,却也谈不上什么胜之不武,黄褐它们,身为剑修,也一样有自己的傍身秘术、压箱底的旁门左道神通,陈平安的最大依仗,还是飞剑笼中雀的本命神通小天地,双方练气士境界,此消彼长各半境,然后外加远游境武夫的神人擂鼓式。 按照霜降的说法,只要陈平安将来跻身了玉璞境,那把笼中雀温养得当,到时候的"此消彼长",就是各自一境,你跌一境我升境,那才算名副其实的剑仙大气象,破境杀敌,如探囊取物,地上捡钱。 不过都是些触不可及的遥远事,暂时只能念想一番,偷个乐儿。 到了行亭,陈平安盘腿而坐,横放斩勘狭刀在膝上,开始呼吸吐纳,锤炼残余武运,同时思考着与霜降的那桩买卖,一心三用,修行两事并行。 跻身洞府境之后,别管霜降这位飞升境如何不当回事,对于陈平安自身而言,当惯了境界起起落落的下五境修士,头次以中五境神仙的身份再来修行,天壤之别。 悠悠然呼吸之时,陈平安面目窍穴处,白雾茫茫,灵气精粹,犹如条条纤细却瞩目的雪白蛟蛇,倒挂峭壁上。 尤其是陈平安眉心处,一粒本性灵光,一明一暗。 而那眼帘处,金色依稀流转,一双眼眸宛如两座洞室,有两盏莹澈灯火,映彻门口竹帘。 这是地仙之下练气士梦寐以求的"陆地神仙,得道之相"。 与五位元婴剑修厮杀五场,无论是砥砺武道,强行将武运打熬成筋骨之山根,还是通过伤势去查漏补缺,在细微处淬炼本命物瑕疵,都可谓收获极大。 霜降恪守规矩,不涉足行亭半步,像一头孤魂野鬼,飘荡在外边。 陈平安跟这头化外天魔的一颗谷雨钱之约,也差不多临近尾声。 一颗谷雨钱,分为十颗小暑钱,皆是霜降的买命钱。 赠送上古斩龙台行刑之物,狭刀"斩勘",霜降得到第一颗小暑钱,开门大吉。 "莹此心灵"在内的那串铭文,能够帮助陈平安在静坐吐纳导引之时,更快坐忘形骸,心神沉浸更深,功效类似修道之人的端坐仙家蒲团、洞府点燃山水香,虽然属于滴水穿石的路数,亦是不容小觑。下五境修士,汲取天地灵气,如双手掬水,十分辛苦,跻身中五境之后,如有水桶汲水古井中,当然更快。 陈平安既得到了一把压胜蛟龙之属的斩勘宝刀,同时还能长久裨益以后的大道修行,很赚。 第二颗小暑钱,陈平安让霜降详细解说洞府境、观海、龙门三境的修行诀窍,所有大炼、中炼本命物的配搭之法。 陈平安决定在牢狱之内跻身洞府境,当时灵气倒灌小天地,霜降言之凿凿,此事属于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借此机会巡游其中,帮忙找出十座已经开府本命窍穴的六座储君之山,成功得到第三颗小暑钱。 霜降传道授业解惑和挣钱之余,又凭它的本事做成了额外一份买卖,霜降只说了那杆被中炼的剑仙幡子,需要以秘法屹立于山祠之巅,当时未说细节,所以陈平安就乖乖上钩了,化外天魔挣钱,隐官老祖这位洞府境练气士,则多出一门修行术,锦上添花。 加上那座仿造白玉京宝塔,如何在观海境开辟出新窍穴之后,大炼为本命物,可以作为一件重要的辅佐本命物,五行之属本命物,能够汲取天地灵气,而人身小天地之中自然孕育的五行之气,可以来此"白玉京"炼化,事半功倍,可以温养五件本命物。这是霜降的雪中送炭。 再加上如何为水府壁画添加点睛之笔,三种被霜降口传心授给隐官老祖的仙家秘术,总计只花去陈平安一颗小暑钱。 霜降到这里,就已经得手四颗小暑钱。 两把被霜降看似随意、只说了"昔年刻舟"之短剑,霜降故意说得含糊不清,不愿道破真正根脚,这两把分别篆刻"渎""湖"二字的短剑,前者渎字短剑,早已在陈平安的养剑葫内,不算买卖范畴,但是那把"隐官老祖不如好事凑成双"湖字短剑,霜降开价一颗小暑钱,陈平安也答应了。 化外天魔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挣着五颗小暑钱。 陈平安跻身龙门境后,就可以着手将两把上古遗剑,炼化成两条水府"龙湫"水塘的蛟龙,至于原本水丹凝化的水运蛟龙,转去炼为一颗水运骊珠,以后修行路上,水运越为浓厚,那颗骊珠的品秩就越高。 先白送一把渎字短剑,再说那湖字短剑的炼化益处,与那剑仙幡子、仿白玉京,其实都是化外天魔在钓鱼,鱼饵给一半,留一半。 陈平安不介意霜降这类生意手段,终究是公平买卖,算不得强买强卖。 此外,霜降陆陆续续用身上那件法相亦真、法相亦假的天仙洞衣,耳边所珥两条青蛇,以及与"长命道友"五五分账而来的全部金沙、金身碎片,又跟陈平安做成了四颗小暑钱的买卖。 只剩下最后一颗小暑钱。 凑成了一颗谷雨钱,按照约定,化外天魔霜降就可以立即离开牢狱,得到一份天高地阔无拘束的自由身。而且它一旦离开牢狱,陈平安也好,陈清都也罢,就都不可以再针对它半点,只要它不跟随妖族杀入浩然天下,不祸害剑气长城的任何剑修,届时是去蛮荒天下当一方霸主,还是去浩然天下藏匿踪迹,扶植傀儡,开宗立派,都随它意。 在这期间,霜降曾经愿意赊欠一颗雪花钱,跟陈平安买了个结契的小故事。 结果陈平安很快就用一颗雪花钱,跟霜降换来了那枚五雷法印的真实材质。 霜降突然说道:"我本以为那颗不起眼的雪花钱,会成为你我买卖的胜负手。没有想到你那么快就主动消除了我的心中疑虑。" 一旦霜降得手九颗小暑钱,再加上些乱七八糟的零散雪花钱,可哪怕距离一颗谷雨钱,只缺一颗雪花钱,一桩买卖就依旧未能达成。 双方这笔买卖,霜降这头化外天魔的尴尬之处,就在于只差一颗小暑钱,是死,哪怕只差一颗雪花钱,也还是个死。 陈平安依旧闭眼,坦诚说道:"一开始有想过在这颗雪花钱上动手脚,不过我后来改变主意了。" 霜降停下身形,忧心忡忡问道:"最后一颗小暑钱,该不会打定主意不给我了吧隐官老祖可别如此做买卖啊,太伤人品。" 陈平安睁开眼睛,摇头道:"当然不会,我与你做第一颗小暑钱的事情,你就可以活了。" 霜降轻轻点头,疑惑道:"我知道此事,只是一直不敢相信此事。" 陈平安说道:"你就那么想要再见霜降一面吗对于一头得到了纯粹自由的化外天魔而言,还需要如此执念吗" 两两沉默,陈平安继续说道:"你们已经不算是什么神仙眷侣了。再者以你的道行和心境,何时何地,不是与那大修士霜降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因为霜降之心魔,是他心爱女子。 应该是霜降跻身上五境之后的一份道缘,一直到霜降跻身飞升境,甚至有可能是在试图跻身失传之境的时候,这头化外天魔才真正显化而生,只是霜降始终未能彻底斩除此心魔,最终天各一方,估计是霜降使用了玄之又玄的某种道门仙法,只是驱逐心魔,未能真正降服、炼化打杀这头心魔。只是这些都是一些无根浮萍的揣测,真相如何,天晓得,除非陈平安将来去往青冥天下,能够见到那位真正的"霜降"。 化外天魔眯眼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是那方女子闺阁物的绣帕,泄露了我的根脚,还是你摸我头颅之时,我的本能躲避" 陈平安反问道:"猜什么猜,不是你故意要我知道真相吗" 那头白发童子模样的化外天魔,嫣然而笑,悬在空中,轻轻拍掌,由衷赞叹道:"好一个隐官老祖,真是从来不让人失望的陈平安。" 陈平安说道:"最后一颗小暑钱,我们来做一个百年之约,你我重逢之前,你帮我暗中保护一个人。" 白发童子轻轻轻弹耳畔青蛇,说道:"第五座天下,只准上五境之下的练气士,进入其中,我可不敢违逆儒家规矩。有心无力,这笔买卖难为我了。陈平安,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存心故意刁难" 陈平安摇头道:"我家先生就在那边,相信把守关隘的儒家圣人,最后还是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只有一次出手机会,在那之后,你至多被儒家圣人驱逐出境,到时候你就听从我先生的退路安排,无论是返回浩然天下,在落魄山落脚,还是被关押在功德林,我都会去找你,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信守约定,恢复你的自由身。如果你没有出手,你我自会在第五座天下碰头。" 白发童子问道:"万一" 陈平安沉声道:"万一我无法守约去找你,百年之后,不管如何,你还是可以得到自由。" 白发童子开始围绕着行亭游荡起来,似乎在权衡利弊。 开始与年轻隐官推敲细节道:"读书人最要面子,我就这么大摇大摆隐匿在某位剑修的神魂之中,那也算不得什么隐匿了,就算你那先生帮忙缓颊,一样不妥吧若是捻芯可以去往第五座天下,魂魄足够深厚,可她是玉璞境,去不得啊。这可怨不得我,那头捉放亭大妖,一来是术业有专攻,再者它能够藏在金丹剑修边境的心神深处,成功瞒过诸位剑仙们,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做成的,你要是给我三年五载的水磨光阴,我也有把握找个金丹修士,去鸠占鹊巢。" 陈平安说道:"我自会帮你寻一处隐匿场所。" 白发童子感慨道:"隐官老祖,算无遗策,任我心中万千言语,竟是到了嘴边就无言。" 陈平安站起身,重新悬佩斩勘在腰侧,"如果答应了此事,烦请前辈以后在那座崭新天下,别做任何多此一举的事情,别再‘试试看’。不然你就要每天烧高香,一心求我死在这剑气长城了。" 陈平安笑了起来,眯眼道:"以往每次打架之前,我从来不喜欢与人撂狠话,今天为前辈破例,请珍惜。" 白发童子再无嬉皮笑脸的神色,毕恭毕敬打了个稽首,"谨遵老祖法旨,即刻起,一颗谷雨钱的买卖,就算成了。" 陈平安一个后仰倒地,双手枕在后脑勺下,说道:"我回头先试试看梦婆和清秋的道行深浅,如果连面对它们都束手无策,之后就有劳你以鸠仙手段,代为出手了。" 陈平安闭上眼睛,说道:"可能你故意让我知晓女子身份,误以为你是霜降心仪女子生成的心魔,其实皆是障眼法使然,没关系,你赢了,反正我也没输什么。" 白发童子神色凄恻道:"运去英雄不自由,老祖这般英雄末路的模样,瞧着真是让人心疼。" 陈平安随手抽刀出鞘,看也不看一眼那化外天魔,一刀迅猛劈斩而去,化外天魔很快凝聚身形,蹦跳着朝行亭那边伸出大拇指,一次次双手互换,"不是可挽天倾的英雄豪杰,也是能教那山河陆沉的枭雄,老祖……哎呦喂,好刀法!" 捻芯坐在远处台阶上,看着那头化外天魔和行亭青衫客,离别在即,极有可能是各去一方了,她突然有些不舍。 她这缝衣人,此生修行路上,从未如此热闹,却又安稳,不用担心那些防不胜防的山上算计,也从无看她如看鬼的眼神。 ———— 一行三人,走在一条寂寥大街上,郦采一袭雪白长袍,腰间系挂一把剑鞘纤细雪白的佩剑"霜蛟",在鞘长剑,已经断为两截。 除了这位浮萍剑宗的女子宗主,还有少年陈李,少女高幼清,都会跟随郦采去往北俱芦洲,成为郦采的嫡传。 郦采自认不比那陆芝豪杰气概,容貌已经恢复如初,脸颊处的伤痕并不明显,只是脸色惨白,显然大伤未愈。真正的隐患,在于郦采的那把本命飞剑雪花,受损极多。估计这辈子是甭指望仙人境了。郦采倒也无所谓,女子境界高了,容易嫁不出去,脾气再好都没用。 这位女子剑仙,到了剑气长城之后,一直厮杀不断,次次身先士卒,前几年避暑行宫规矩多,隐官一脉的传信飞剑最烦人,对剑仙约束更重,众多剑修当中,骂年轻隐官最多、骂得最起劲的,肯定要算她郦采一个,远胜本土剑修。 郦采重伤撤出城头之后,舍了所有战功不要,只跟剑气长城讨要了一把剑坊长剑和一件衣坊法袍。 有位挚友,太霞元君李妤,她们曾经相约一起赶赴剑气长城杀妖。 到了酒铺那边,郦采看遍无事牌,最终从墙壁上只扯下一块无事牌,攥在手中。 不着急返回北俱芦洲,去南婆娑洲游历一番,例如要去剑仙元青蜀的山头瞧一瞧。 郦采身上带着一枚破碎不堪的养剑葫,是元青蜀的遗物,也该交还给他所在宗门。 昔年城头之上,元青蜀曾与本土剑仙高魁笑言,以养剑葫装酒,再以大妖名讳佐酒,滋味无穷。 结果两个都死了。 郦采转头望向铺子门口那边的两颗小脑袋,笑道:"与二掌柜说一声,这块无事牌被郦采取走。" 冯康乐说道:"有啥关系,只管拿走,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子,二掌柜见着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去别家铺子花钱喝酒也就罢了,还闹得沸沸扬扬,丢尽了自家铺子的脸。 桃板记性好,记得所有来酒铺买酒、喝酒的客人,问道:"郦姐姐,我们二掌柜咋还不露头是不是又覆了女子面皮,把自己折腾得花里花俏的,在偷偷杀妖" 郦采大笑,"郦姐姐二掌柜教你的" 桃板点头。 冯康乐埋怨道:"你傻乎乎点什么头,一下子就没诚意了。" 郦采收敛笑意,说道:"给我每种酒水各来一壶,我要带去南婆娑洲。" 高幼清在以飞剑铭刻文字于无事牌上,陈李白眼道:"那个庞元济有什么好喜欢的。" 高幼清转过身,藏好无事牌,恼羞成怒道:"你管不着。" 郦采站在铺子门口的门槛上,眺望城头。 她来此是为痛痛快快出剑的,不曾想自己剑术远远不够,最后欠了那姚剑仙一份天大的恩情。关键是以后她该怎么还又能怎么还 少年神色落寞,"师父,以后我就是浮萍剑宗弟子了" 郦采说道:"那就学学这位二掌柜。"浩然天下,隐官陈平安。剑气长城,浮萍剑湖陈李。互不耽误。家乡始终在前,修行身份在后,不算忘本。" 少年点头,是个办法。 郦采最后带着少年少女离开剑气长城。 倒悬山暂时没有北俱芦洲的跨洲渡船停靠,就随便找了家仙家客栈住下。 郦采独自饮酒。 李退密,陶文,周澄,纳兰夜行,高魁,姚冲道,董三更…… 皑皑洲张稍、李定,南婆娑洲元青蜀,太徽剑宗韩槐子,扶摇洲谢稚…… 还有那么多的年轻剑修,其中不少都是陈李、高幼清这样的年龄。 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多。 郦采醉眼朦胧,斜靠窗户,醉死老娘这个狗屁玉璞境算了。 高幼清就住在隔壁,少女还在适应倒悬山与剑气长城差异极大的环境,灵气与剑气都有着云泥之别。 陈李是个心大的,练剑之余,在客栈内一座专门贩卖山上宝物的店铺那边,掂量着自己的钱袋子。因为整座灵芝斋已经搬迁离去,先前清理库存,与倒悬山各方相熟势力,贱卖了许多品秩不高的杂乱灵器,这座客栈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法宝不多,乍一看,却也琳琅满目乱人眼。 一直留心远处陈李那一身剑意的郦采,皱了皱眉头,她一身杀气暴涨,一掠而去。 郦采伸手抓住少年的那把本命飞剑,手心处鲜血流淌,滴落在地,浑然不觉,对陈李说道:"死了那么多剑修,不是让你来浩然天下送死的。真要死,可以,等你成为剑仙再说。死个观海境剑修,谁记得住你是谁你要是再这么沉不住气,就干脆去当个山泽野修,肯定死得快。不然以后修行,你先被人砍死,我再被你气个半死,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报仇。" 被陈李飞剑针对之人,是个神色慌张的店铺掌柜,见到了郦采,与这位女子剑仙弯腰致歉了一通,反正道理很多,有眼无珠、罪不至死那一套,当然也确实不至于打打杀杀,说到底还是陈李这会儿剑心不稳,杀心过重,人已经离开战场,但是剑心还在那边回荡。 这是好事,但是如果郦采一直不管,那么陈李就算到了北俱芦洲,只要下山游历,就要死。 郦采摊开手,少年立即收起飞剑, 陈李愧疚道:"我对师父没有半点怨言,对北俱芦洲也没有。" 郦采笑道:"师父不管这些,只管你有无好好练剑,浮萍剑湖能否有人真的甲子剑仙。" 陈李实诚道:"甲子之内跻身剑仙,还是有点难度的。" 郦采一拍少年肩头,擦掉自己手心血迹,"一个大老爷们,拿出点气魄来!我郦采的嫡传,就算只是个中五境剑修,与人言语,尤其是喊打喊杀,也得有那上五境剑仙的口气!" 听到"百岁剑仙"和"甲子剑仙"两个说法,那客栈分管店铺的掌柜男子,听得眼皮子直大颤,悔青了肠子,赶紧想着补救之法。 郦采与少年心声言语,少年便不情不愿"高价买下"那件极有眼缘的灵器。 返回住处的时候,郦采心声问道:"记住那家伙没以后自己找回场子。" 陈李笑逐颜开,使劲点头。 郦采敲响高幼清的房门,一把扯住少女的脸颊,使劲拧起来,"陈李需要收着点性子,高幼清,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太胆小怕事了陈李出剑,师父会拦阻,但是心里高兴。你倒好,远远看热闹呢,半点出剑的心思都没有师父就很不开心了啊!" 被扯着脸颊的高幼清怯生生道:"师父,我哥要我到了浩然天下就一忍再忍,绝对不能惹是生非。" 郦采呸了一声,"难怪高野侯如今还是个稀烂元婴。" 高幼清立即红了眼睛。 不光光是想念从小相依为命的的哥哥,也担心双方不止是生离那么简单,担心其实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死别。 郦采立即松开手,柔声道:"行了行了,忍着就忍着,不过师父可以教你俩一个取巧的小法子,自己被欺负就忍着,但是如果同门被人欺负,你就往死里砍他娘的,该杀的就杀,不该杀的,也别乱砍啊,砍个半死就行了,咱们浮萍剑湖还是有点钱的,药费出得起!如此一来,你和陈李,该忍的也忍了,该出的气也出了,真要打不过,回了家,再喊师父再出手嘛……" 一开始少年少女听着还挺乐呵,听到"回了家"一语,便俱是沉默黯然起来。 郦采轻轻叹息,大手一挥,自己喝酒去,与弟子们撂下一句"都练剑去"。 ———— 老聋儿终于返回牢狱,幽郁和长命一起跟随老人,首次去往那座行亭。 梦婆所在牢狱,已经空了。 老聋儿来到台阶处,瞥了眼行亭当中,身穿一袭陌生法袍的年轻隐官,法袍极大,大袖拖地。 陈平安如同入定,对于老聋儿的到来,竟然浑然不觉。 老聋儿伸手一抓,将那陈平安别在发髻间的碧玉簪子,驾驭到了自己身前,沉声道:"老大剑仙要借此物一用,很快归还隐官。" 陈平安依旧无动于衷。 老聋儿瞥了眼台阶下边坐着的捻芯,将那碧玉簪子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老人信不过那头化外天魔,但是这个一根筋的小姑娘,还是比较牢靠的。 捻芯察觉到老聋儿的审视视线,开口说道:"没事,他自找的,跟吴霜降关系不大。" 金精铜钱显化而出的那位女子,微微皱眉。 霜降笑嘻嘻道:"长命道友,世间生意,哪有便宜占尽的道理,得九还一,才是正理。你啊,就多与我家老祖学着点吧。" 女子轻轻点头。 幽郁不知为何,看着此刻那个年轻隐官的身影,少年有些犯怵。 老聋儿匆匆赶来,然后直接一闪而逝,离开牢狱。 少年和女子一起拾级而上。 霜降尾随其后,"长命道友,咱俩继续搜刮地皮去" 女子笑道:"等候已久。" ———— 高魁临终一剑,问剑祖师龙君。 龙君领剑之后,亲手斩杀本脉的最后一位剑仙。 那一袭灰色长袍不远处,枯骨白莹坐在王座那边,看着这一幕,只觉.show-app2{width:100%;clear:both;display:block;margin:0010px0;border-radius:3px3px;border:1pxsolidf2f2f2;}.show-app2-content{float:left;width:70%;background:dff0d9;font-size:14px;padding:10px0px;color:3d783f;border-radius:3px003px;line-height:22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cover{float:left;margin:0px10px;height:40px;width:40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float:left;}.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p{margin:0;}@media(max-width:768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show-pc{display:none;}}.show-app2-contentimg{width:36px;height:36px;border-radius:50%;}.show-app2-button{background:44a048;border-radius:03px3px0;float:left;width:30%;text-align:center;padding:10px0px;color:fefefe;font-size:14px;position:relative;line-height:22px;}.show-app2-button:after{content:"";width:8px;height:8px;border-radius:50%;background:ff6666;position:absolute;top:3px;right:3px;}幕,只觉得这些剑修的脑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所幸以后到了浩然天下,就再无这般存在了。除了南婆娑洲有个陈淳安比较棘手,其余扶摇洲和桐叶洲的修士,尤其是所谓术法有成的那撮山巅得道之人,以及绝大多数的仙家山头,具体是怎么个德行,所有王座大妖都心知肚明,谱牒之上有谁,怎么个传承有序,千百年来那些个祖师爷和地仙修士,到底做了哪些比较有名的举止勾当,各自性情如何,门中弟子所求为何,一清二楚。 那个剑气长城最风雅的剑仙,曾以酒泉杯饮酒,喜好在廊中斜倚熏笼,看美人舞剑,自制香囊十数种,皆风靡剑气长城大小闺阁。 孙巨源,披头散发,赤足。 以剑仙为圆心的战场四周,皆是妖族大军的残肢断骸。 手持一把折断长剑,一袭法袍布满血垢。 视线模糊的剑仙,环顾四周,梦耶醉耶人生大醉一场。 一位天生苦相的中土剑仙,在战场上,终得两全法。 也有那年轻妖族修士,割下一颗剑气长城老剑修的头颅,热泪盈眶,高高举起,嘶吼道:"弟子已报师仇!" 然后扔了手中头颅,前冲赴死。既然身在战场,不得不死,那就只能竭力为师门、部族多赢得一份战功。 蛮荒天下,那些大妖和地仙,都是为了去往浩然天下争抢地盘,上五境大妖,各有大道要走,地仙可能是为了跻身上五境,或者是攫取更多的风水宝地、天材地宝,但是数量最多蝼蚁一般的妖族,就只是被驱策至此,整座蛮荒天下被托月山一分为二十,二十条赶赴剑气长城战场、并且不断聚拢的路线之上,皆是未到战场便死的累累白骨。 大妖重光拧掉了一颗剑仙头颅,好像姓赵,不在意,反正自有军帐记录这笔战功。 这头身披鲜红法袍的飞升境大妖,之所以愿意主动重返战场,与那下场可怜的黄鸾需要将功补过,还不太一样,重光是看准了战场上形势的彻底扭转,在最后一位三教圣人的那个读书人,不惜震散本命字,陨落之后,山河气运一事,已经变成了蛮荒天下完全压胜剑气长城,剑气长城的出城剑修不得不陆续回撤城头,就像军帐预测那样,随着战事不断推移,剑修死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阿良被三头王座大妖联手围困在一座天地当中,消失在城头视野中,不知所踪久矣。 刘叉将齐廷济打退。 战场腹地,只剩下陈熙和纳兰烧苇两位剑仙。 之后是陆芝,岳青和米祜,郭稼,晏溟,以及隐官一脉的剑仙愁苗,死死守住一线,为身后剑修赢得退往城头的生还机会。 在剑仙之外,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妪身影,已经单凭双拳,打穿无数妖族修士的头颅、身躯。 此刻与老妪对峙之敌,是一头身披金甲的魁梧兵家妖族修士,宝甲熠熠生辉,一身金光飘荡拖曳,它双手持刀,腰间还佩刀,始终未曾出鞘。 妖族显然盯上了那位女子武夫许久,在战场远处,使用了缩地山河的神通,突兀一刀劈砍过后,老妪整个后背都被划出一条血槽。 身材矮小的老妪横移数步,硬生生拳架再起。 若是昔年巅峰,还在十境,一个小小元婴境的兵家修士,我白炼霜可以一拳粉碎之。 一道辛苦寻觅老妪身影的白虹剑光,激荡而至,一剑连身躯带甲胄将那兵家修士劈开,年轻女子后掠到老妪身边,说道:"一起回去。" 远处有数位大妖开始显出身形。 "小姐,就这样吧。以后就当让我偷个懒了。" 老妪轻声说道:"请小姐速回,小姐若是不答应,我如何能够安心出拳。在姚家,在宁府,从无懈怠,今天小姐就让我私心一回。" 老妪挪步挡在宁姚身前,面朝南方战场,背对家乡,笑道:"小姐,以后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姑爷,姑爷这样的好男人,遇到了就莫要错过,白白便宜了其她女子。别说老爷夫人,便是我和纳兰老狗,也不答应。" 老妪怒道:"宁丫头!莫要等我,去等陈平安!一百年,一千年,都值得!" 九境武夫白炼霜,以拳开路,就此前行,人与拳皆远去。 老妪此行,也有愧疚,也有不舍,也有释怀。 位于战场最前方的陈熙,一剑劈开某位王座大妖的小天地,掉转剑尖,直接找到那头身在战场的大妖重光。 那场十三之争,之前的攻城战,蛮荒天下妖族的坐镇之主,便是这头飞升境大妖。 大妖重光顿时瞠目结舌,不知道这陈熙发什么疯,竟是舍了性命、道行不要,递出那一剑。 若是陈熙只是追杀,重光还真不怕,自有无数手段可以避其锋芒,至多损耗些辛苦积攒的百年道行、外加一两件防御重宝罢了。 那位先前与陈熙厮杀的王座大妖,丢出手中雷矛,直刺老剑仙陈熙后背。 别处纳兰烧苇亦是不惜代价,替老友陈熙挡下这一矛,任由自己身陷两头王座大妖的围杀之局,目送陈熙一剑远去。 在剑气长城城墙上刻下一个"陈"字的老人,大道性命,毕生剑意皆在此剑中。 大妖重光任你是飞升境,如何能够不死。 纳兰烧苇放声大笑,"不如再来一头王座畜生!" ———— 浩然天下那拨阴阳家修士和墨家机关师都已经离开。 陈三秋,叠嶂,两人结伴而行。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倒悬山,会乘坐中土神洲一条名为"珊瑚玦"的跨洲渡船。 跨过大门后,陈三秋回望一眼。 以前不得离开家乡之时,对一门之隔的倒悬山,心心念念,如今真跨过了那道门,又如何很不如何。 叠嶂说道:"到了中土神洲,可以等待百年一次的开门。" 两人找到那座鹳雀客栈。 位于狭窄小巷的客栈,年轻掌柜坐在门口晒太阳,见着了白衣公子和独臂女子,起身笑脸相迎,"两位贵客,里边进里边进。" 跨过门槛,陈三秋说道:"陈平安曾经说过,如果见着了掌柜还在倒悬山,就让我问一问掌柜,是不是修行中人。" 陈三秋笑道:"陈平安还说,并无别意,纯粹好奇。" 年轻掌柜趴在柜台那边,笑呵呵道:"我一个做小本买卖的,只能勉强守住一亩三分地的祖业,算哪门子的修道人。" 陈三秋点点头,不再多问。 年轻掌柜抬头瞥了眼大堂里边的一桌子惫懒货,气不打一处来,开门做生意,却一个个架子比他这个掌柜还大了。 鹳雀客栈生意寡淡,所以客栈杂役们都没什么事情可做。 一个负责关门开门、以及值夜的老翁,一个厨艺不精的中年厨子,一个打扫庭院、屋舍的健壮妇人,一个接人待物从无好脸色的少女。 四人都姓年,年红,年斗方,年春条,年窗花。 聚在一张桌上,汉子与妇人坐在一条长凳上,老翁和少女相对而坐,少女趴在桌上,打着哈欠。 有个酒糟鼻子的老翁一脚踩在长凳上,在喝酒,每次哧溜一小口,就要眯起眼,打个哆嗦。 一壶酒,能喝半天。 汉子看似在神游万里,桌子底下的手却往妇人腿上摸去,被妇人拍掉爪子,片刻之后,就再来,毅力可嘉。 妇人正侧着身,忙着跟少女嚼舌头,跟少女说那倒悬山各处的传言,都带点荤味,不然没啥说头。什么水精宫的云签仙师,之所以要离开倒悬山,是她在水精宫的一个晚辈俊哥儿,不忌辈分,爱慕得痴心了,云签仙师实在是打骂不得、更答应不得,便只好羞恼远游了。还有麋鹿崖那边,哪位游客女修又给人狠狠拧了臀-瓣儿,真是奇了怪哉,怎的她每次去那边来回逛荡好几遍,都从没遭此毒手。妇人还问少女,听说没,前不久搬走的灵芝斋,他们家那客栈,别看神仙往来多,其实乱得很呐,啧啧,好些个狐媚子,那叫一个臭不要脸,回头客怎么来的,还不是仙师筵席之上、个个露出白花花胸脯,再在床笫里边,哥哥妹妹喊出来的。 年轻掌柜端了两碟佐酒小菜,绕过柜台,坐在那条唯一空闲的长凳上。 将那两碟酱黄豆和老醋花生放在桌上,然后对那个碎嘴妇人笑骂道:"你就给我消停点吧,早先也不知道谁假扮狐仙夜敲门,还给人嫌丑来着。" 少女脸颊贴在桌面上,轻声问道:"掌柜的,是那陈三秋和叠嶂" 年轻掌柜点点头,捻起一颗花生放入嘴中,"都是很厉害的年轻人,就是心中杀意重了点。" 老翁又抿了口酒,杯中酒水都没浅丝毫,就喝得整个人缩起来,"陈三秋,瞧着剑运和文运都挺多,人才!" "至于那个小姑娘,缺条胳膊不打紧,一看她就是个有旺夫相的。" "呦,掌柜,咱这酒水搭酱黄豆,真是绝了。" 汉子嘀咕道:"能把一股子马尿味的酒水,喝出顶好仙家酒酿的滋味,也就你了。" 年轻掌柜无奈道:"好歹是自家铺子酿造的酒水,劳烦说点好话,积点口德。" 少女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玲珑的拨浪鼓,鼓面彩绘,龙皮缝制,桃木柄,坠有一粒红线系挂的琉璃珠。 老翁皱眉道:"窗花,收起来。" 年轻掌柜笑道:"无所谓了。" 看着眼前四人,年轻掌柜说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了。" 妇人哀怨叹息,从袖中取出一根翠竹样式的发簪,搁在桌上,轻轻拨弄。 汉子趁着妇人出神的机会,一巴掌拍在妇人臀上,清脆悦耳,关键是那份颤颤巍巍,赏心悦目,"不辛苦不辛苦。在这边没半点规矩,很舒坦,我都不想回去了。" 妇人一巴掌狠狠摔在汉子脸上,打得汉子转了一圈才摔在地上,汉子捂着脸坐回长凳,被妇人抬起一脚,使劲踹到长凳最远处。 名叫年窗花的少女小声问道:"掌柜的,那桂夫人怎么反悔了跟着去了我们那边,她不就真正清净了吗到时候我们帮她引荐给白玉京……" 年轻掌柜摆摆手,示意少女不要继续说下去。 年轻掌柜望向门外,唏嘘道:"逆旅孤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秉烛点检鬓丝边,白雪渐多又一年。" 汉子一拍桌子,大声叫好,老翁赶忙抿了一口酒,"绝了绝了,醉了醉了。" 脸贴桌面的少女,大怒,双手抓住桌沿,只露出一颗脑袋在桌面上,使劲脚踢汉子。 年轻掌柜笑容灿烂,抬手抱拳致谢。 妇人望向对面的的掌柜,会心一笑。 眼前这般的掌柜,是要比起家乡的副宫主,可爱可亲许多。 年轻掌柜捻起一颗老醋花生,又轻轻丢回碟子,缓缓道:"灯前小草写桃符。" 桌旁其余四人都不再嬉戏打闹,端正坐好。 年轻掌柜说道:"实在不行,我就只能走一趟剑气长城了。哪怕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至于你们,不用跟着我了,我想要返回家乡,又不难的。" 四人皆无异议。 青冥天下,与玄都观齐名的岁除宫。 宫主,说话最管用,但是已经闭关太多年。 所以最能打的,就是年轻掌柜这位守岁人了。 年红,道号洞中龙,本名张元伯。 年斗方,道号山上君,虞俦。 化名年春条的妇人,与那虞俦其实是道侣。名叫年窗花的少女,道号灯烛,是岁除宫宫主的嫡女,岁除宫每年除夕夜遍燃灯烛照虚耗的习俗,以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击鼓驱逐疫疬之鬼,皆由少女去做,靠的当然不是身份,而是她实打实的道行修为。 只说辈分和境界,不说人数,那么等于半座岁除宫,都在这座小小鹳雀客栈了。 只不过除了年轻掌柜,其余四人远游至此,并非完整魂魄,并且真身、阳神,犹在岁除宫。他们这场阴神远游,真可谓极远了。 渡船靠岸倒悬山,陈三秋和叠嶂离开鹳雀客栈,登船之后。 珊瑚玦这渡船名字,尤其是那个玦字,让陈三秋伸手死死抓住栏杆。 自己读杂书太多,境界太低,剑术太差。 驿骑既到,宝玦初至,捧匣跪发,五内震骇,绳穿匣开,灿然满目。 陈三秋惨然而笑,下意识要去腰间拿酒壶,才记得自己已经戒酒了,离开家乡,也不曾带酒。 叠嶂不知道如何安慰陈三秋。 以前,一个人无亲无故,也就无牵无挂的独臂少女,其实偶尔也会羡慕那座太象街陈氏府邸的热热闹闹,可是如今,都不知道谁该羡慕了。 身边的陈三秋,再想起宁姐姐,晏胖子,董黑炭,还有那个小姑娘郭竹酒,一个个在自己酒铺墙壁上挂上一枚枚无事牌的客人…… 连被砍掉一条手臂也未落泪的女子,一下子就抬起仅剩的手臂,使劲遮挡眼眸。 ———— 元婴剑修程荃领衔,背着一只棉布裹缠起来的剑匣,老人带着十数个年轻人,来到倒悬山。 其中就有皆是金丹境瓶颈的晏琢、董画符。 遇到了那位手持龙须炼化拂尘的老真人,程荃交给老真人一封道家圣人的亲笔密信,还有一封禁制极多的"家书",希望大天君将来带回青冥天下。 老真人瞥见一个少年剑修,少年拿出一把麈尾的木柄,老真人喟叹一声,"自己留着吧,该是你的一桩仙缘。" 一行人在老真人的带领下,登上那座位于倒悬山中央的孤山,被老真人亲自安置在一座半山腰府邸中,程荃找到晏琢,将一件被道家圣人设置了障眼法的咫尺物,给了晏琢,说这是年轻隐官先让阿良交给道家圣人,再让道家圣人转交给你的,以后到了青冥天下,可以携带此物,游历那座大玄都观。 程荃说道:"陈平安之所以如此麻烦行事,肯定有他的理由。" 晏琢点头,收起那件咫尺物。 晏琢神色木讷,董画符也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程荃看着两个年轻人,只能说一句日子再难熬,可总是要过的。 小院外,山中古松如雪。 ———— 魏晋,米裕,两位玉璞境瓶颈剑仙,加上一个很容易自惭形秽的金丹修士,韦文龙。 一同乘坐老龙城跨洲渡船桂花岛,离开倒悬山。 整座春幡斋在一夜之间,消逝不见。 如今的倒悬山四大私宅,猿蹂府被拆成了空架子,梅花园子和春幡斋都已不在,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水精宫,而且原本坐镇这座仙家府邸的云签祖师,也已经带着一大拨年轻子弟远游访仙去了。 韦文龙的师兄弟们,都会跟随剑仙邵云岩去往南婆娑洲。 先前跟随米裕,韦文龙第一次去往剑气长城,这一次还是跟随米裕,离开倒悬山。 晏溟去了战场,纳兰彩焕乘坐山水窟那条南箕渡船,去往扶摇洲,未必会在那边扎根,有可能去往更北边的金甲洲,甚至是流霞洲。 那枚"濠梁"养剑葫,仍是被年轻隐官偷偷交给了邵云岩,转交米裕。 米裕打算以年轻隐官的名义,送给那个叫裴钱的黑炭丫头。其实兄长的这枚养剑葫,本就属于陈平安。 三人住在那座归属年轻隐官的圭脉小院。 渡船路过雨龙宗的时候,远远望去几眼,米裕扯了扯嘴角。 桂花岛上,无论是寥寥无几的返乡乘客,还是众多渡船成员,除了那位气态雍容的桂夫人,全部人心惶惶。 魏晋与两人商量,此次返回他的家乡宝瓶洲,从老龙城登岸,先去一趟风雪庙神仙台,他需要去师父坟头祭酒,然后就直奔落魄山,在那之后,韦文龙留在落魄山,米裕去往北俱芦洲太徽剑宗。韦文龙没有异议,米裕却说太徽剑宗愿意收取自己当个记名供奉,是最好,当是给自己面子了,不愿意,就算了,他反正已经决定,要在落魄山混吃混喝。 桂花岛之巅,适宜观景,晚霞灿若锦, 本命飞剑"霞满天"的玉璞境剑仙,这会儿独自一人,坐在栏杆上,腰间系挂那枚"濠梁"养剑葫,手持一壶桂花小酿,酒香扑鼻。 不知为何,郭竹酒没能跟他一起去往宝瓶洲。 同样是隐官一脉的剑修,郭竹酒还是隐官大人的正式弟子,况且米裕也无比希望有个同乡人,一起去往他乡,能够以方言闲聊。 听年轻隐官提及过,这艘桂花岛渡船管事,金丹老剑修马致,是位值得结交的前辈。 至于桂夫人的唯一弟子,桂花小娘,金粟。 米裕听说过。 只是如今米裕就只想喝酒,什么都懒得想。 由于这些年跨洲渡船的买卖越来越纯粹,游历倒悬山的客人,年年清减,使得桂花岛画师的生意,也江河日下,久而久之,桂花树下的画摊,只剩下一个了。许多范家画师都已经离开了桂花岛,在老龙城那边另谋出路。 留下的,是个中年画师,修行资质不行,下五境练气士,若是在宝瓶洲的藩属小国,当个宫廷画师是不难的。只是寄人篱下,挣钱又不多,一幅画便是卖个几百几千两银子,在世俗王朝的画坛,也算天价,可是比起神仙钱,算不得什么油水。 见那男子坐在栏杆那边发呆,这位画师便拿起桌上一壶老龙城的市井好酒,喝不起桂花小酿,走向那个不知身份的家伙。 以酒会友,说不定还能多出一笔额外生意,画摊不开张,好些日子了,难熬。 米裕转头,望向那个站在身旁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的范家画师,问道:"听说这边作画,一幅画三十枚雪花钱,若是要三幅,可以便宜些,只收二十五枚" 画师点头道:"以前生意好的时候,二十五枚雪花钱,我们可以抽成五颗。如今生意难做,范家厚道,便都给画师了。" 这位客人的宝瓶洲雅言,说得并不流利。 不过听说这位容貌极佳的年轻男子,是那风雪庙剑仙魏晋的朋友。 那怎么也该是地仙起步了 米裕笑道:"你该不会是叫苏玉亭吧。" 画师讶异道:"客人如何知晓我的名字" 苏玉亭有自知之明,自己那点绘画功底,在山上仙师眼中,哪怕不至于不堪入目,也绝非什么丹青妙手。 米裕微笑道:"一律九折的说法,还作不作数,作数的话,我就请苏师为我画三幅。" 苏师。 姓氏加个"师",如那姓加个"子"字后缀,山上山下,都是很大的褒义说法了。 苏玉亭先是愕然,然后恍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晃,绞尽脑汁,好像确实记得谁,又偏偏没能想清楚。 米裕提醒道:"是位背剑匣穿草鞋的少年郎。" 苏玉亭以拳击掌,大笑道:"记得了,记得了,那位公子起先还有些拘束,等喝过了酒,便很有神气了。" 苏玉亭随即有些汗颜,"不曾想那位公子,还记得苏某。" 米裕点头道:"他与我说起过你,很是夸赞了一通。说苏先生作画,气韵生动,随类赋彩,精微谨细,恰到好处。所以让我以后只要有机会登上桂花岛,一定要找你作画,绝对不亏。" 苏玉亭愈发赧颜,低声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米裕跳下栏杆,去往祖宗桂树下。 黄昏渐去,暮色渐来,米裕抬头望去。 在树下等月上。 可以等来阴晴圆缺,可人呢 ———— 陆芝,身边跟着一位头戴幂篱遮、掩面容的酡颜夫人。 从那道新门走出剑气长城,剑仙邵云岩身边,则跟随着数位春幡斋嫡传弟子。 一起就此离开倒悬山。 旧门那边,小道童瞥了眼孤山那边,收起书本和蒲团,说道:"走了。" 捧剑汉子蹲在原地,点头笑道:"去吧去吧。" 小道童问道:"真不跟我一起去青冥天下" 张禄摇头道:"我要瞪大眼睛,好好看着那座浩然天下,以后还能不能将剑气长城当个笑话看。" 小道童一闪而逝,来到那座水精宫山根处,施展神通,一个弯腰再挺直腰杆,将那整座水精宫从倒悬山掀翻,坠入大海。 这一天,大天君在山巅,丢出那道师尊法旨,化做一道虹光直去天幕处,然后开启阵法,这枚天下最大的山字印,破开天幕,再有数位白玉京道家仙人在两座天下的接壤处,从幕漩涡处,接引倒悬山,拽向青冥天下。 倒悬山原址,空中只留下一道蛮荒天下和浩然天下的那道旧门,以及那位叛出剑气长城的大剑仙,张禄。 ———— 陈清都现出法相,一剑开天。 举城飞升。 妖族大军,已经浩浩荡荡涌上已经无人驻守的剑气长城城头。 所有蛮荒天下的妖族剑修,无论是剑仙,还是剑修,皆出剑,去拦截那座城池。 蛮荒天下的大部分王座大妖,外加数目众多的上五境,更多选择对那位老大剑仙的那尊法相出手。 托月山大祖,那位灰衣老者嗤笑一声,"可怜,这就是你的最后一剑了。此次大战,论杀我妖族,你陈清都连个下五境剑修都不如啊。" 灰衣老者一步跨出,法相巍峨,身形比那剑气长城更高,双手握拳,借助整座蛮荒天下的大道威势,朝着剑气长城的中间处,重重砸下。 直接将那陈清都无法出剑拦截、便再无法全力庇护的剑气长城,打出一个巨大缺口。 灰衣老者的法相站在缺口之间,双拳砸在两边墙头之上,每一拳落下,哪怕被王座大妖以本命神通轰砸在身、依旧无坚不摧的陈清都法相,便愈发模糊一分。 老大剑仙的法相,只是站在城池原地,一剑破开天幕之后,顶天立地,以双手扯开漩涡,不让其并拢。 剑气长城自建成起,第一次出现如此巨大的破损,并且城墙直接被打断为两段。 牢狱处,走出一个低头弯腰、摇晃行走的……人 依稀可见是那人之身形轮廓,唯有一双金色眼眸,流光溢彩,其余只剩下视线模糊的浓重黑影,好像整个人的体魄,是由千万条细密黑线攒簇而成。 那道身形,拔地而起,重重落在了城头之上,震起无数妖族。 一些个境界足够的妖族,也纷纷凭借本能,选择尽量避开那个古怪存在。 落在城头的黑影,仰头望去,高高举起手臂,与她道别。 好似心上人,是那天上月,从此天地有别。 这个黑影转过身,背对那座缓缓飞升的整座城池,背对老大剑仙陈清都。 陈清都法相朗声道:"小子,记住约定。我可以违约,你不行!" 死死守住一半的剑气长城,如果蛮荒天下在那浩然天下肆虐十年百年,就守住十年百年,若是一万年,那你陈平安就在这里枯坐一万年! 陈清都的残余魂魄,来到那道身影旁边,说道:"辛苦了。" 黑影轻轻摇头,又点了点头。 老大剑仙笑着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黑影后退一步,作揖拜别老大剑仙。 言语之间,老大剑仙就已经魂飞魄散,真正融入双方脚下那半段剑气长城,世间再无陈清都。 那个身形缥缈的黑影依旧一言不发,一步跨到南边城头之上,双指并拢,猛然一抹。 城头之上,出现了一位位从敬剑阁画卷中走出的剑仙真灵。 画卷剑仙皆无灵智,只知道除了那个黑影之外,登上城头者,皆斩。 只要只剩一半的剑气长城还在,这些剑仙就没有陨落一说。 做完这件事情,黑影瞬间来到城头缺口处,有那妖族试图半路拦截,不管是修士真身还是攻伐法宝,皆瞬间化作齑粉。 黑影如屹立于悬崖,与站在另一侧城头上的灰衣老者,遥遥对峙。 黑影那双金色眼眸,死死盯住对方。 灰衣老者摇头道:"何苦来哉。" 双方脚下,两段城墙之间的缺口处,如同一条宽阔道路,不计其数的妖族大军蜂拥而过。 黑影凭空消失。 在远处现身之后,将一头御风越过城头玉璞境妖族从云海拽下,一手抓住它的头颅,对方额头瞬间血肉模糊,就那么被黑影提在空中。 给我记住了,世间犹有陈平安在守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