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那么些师徒们(第1页)
一大两小,刚刚成为师徒的三人,走在中土神洲的一处仙家渡口,渡口地处偏远,加上附近有座名动一洲的大渡口,自然争不过生意,所以此处就显得有几分冷清。 再往北去,就是相邻的大端王朝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啃着新鲜出炉的一张大饼,含糊不清问道:"师父,据说这种仙家渡口,只有渡船是真的。" 白衣青年微笑道:"没那么夸张,就是价格贵了点,假货赝品有是有,不多。地价贵,物价就跟着不便宜了。" 另外一个与师兄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嗤笑道:"呆阿咸,你现在啃了张假饼" 男孩点点头,"有道理,翩翩你说得很有道理,看来除了山上渡船,大饼也是真的。" 男孩继续问道:"师父,这座渡口的名字很怪啊,为什么叫掌纹渡口呢" 白衣青年笑着解释道:"据说是有位上古真人,与人切磋道法,一招落空,以掌按地,掌心纹路就形成了现在的山谷和河床。" 男孩咂舌不已,"原来真有神仙啊。是了是了,都有鬼了,就肯定有捉鬼的神仙嘛。师父,路上走的,都是传说中的山上神仙吗好像看着不像啊。" 女孩继续拆台,"阿咸,你才去过几座渡口,说什么怪不怪的,上过几年学塾而已,说说看写字都写不端正,装什么见多识广的学问人。" 小名阿咸的男孩子有点生气,"翩翩,你再这么处处针对我,我可就要跟你争抢开山大弟子的名头了啊。" 白衣青年一手按住一颗脑袋,笑道:"同门之间别怄气,都好好说话。" 昵称翩翩的小女孩朝那阿咸做了个鬼脸。 阿咸假装看不见,"师父,怎么路上行人,看你的眼光都不太对头啊,难道你是山上的大名人吗可你明明是个纯粹武夫啊。" 女孩呵呵一笑,"才发现啊。" 他们的师父说道:"大名人,肯定算不上,勉强可以说小有名气吧。" 小女孩叹了口气,然后她很快就精神抖擞起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师父都这么说了,那就很小很小的那种小有名气了。唉,摊上你这么个师父,算了,既然是我自己找的师父,师父的本事再不高,也怨不着师父什么。不打紧,以后等我拳法大成了,师父就可以沾我的光了,走哪哪都是一惊一叹的嘀嘀咕咕,哇,没看错吧,那个就是白雨的师父唉,了不起,这个曹慈别的本事没有,收徒的本事,羡慕羡慕,真是了不得!" 被弟子直呼其名也不生气,真名"曹慈"的白衣青年眯眼而笑,本就英俊非凡的男子,愈发显得眉眼温柔了,"好的好的,师父一想到这个场景,现在就很期待了。" 男孩子难得说一句师父的不是,"师父,我们家隔壁的武馆老师傅,他给弟子们传授武学的时候,本事高脾气大,可凶了,所以谁都怕他,你得多学学。" 孩子就不想想,师父就俩徒弟,真凶起来谁可怜 曹慈点头笑道:"没问题啊,凶人还不简单,习武是苦事,以后你们谁敢偷懒,我肯定也会板起脸教训你们的。" 分别小名阿咸和翩翩的两个孩子,正是曹慈新收的两位亲传弟子。 前不久遇到他们,是一场偶然相逢。两个才七岁的同龄孩子,打小就是邻居,出身一个小国的县城市井,只因为他们家附近有一座武馆,从小就喜欢架梯子趴在墙头那边偷看练拳,才"看了"几年最粗浅的武把式,根本没人教他们真正的口诀和桩架,就是这么俩孩子,就敢结伴去一座数十里外的山中荒废淫祠,看看世上到底有无神鬼了,当时曹慈恰好御风路过,察觉到地上的异样动静,低头一瞥,曹慈就立即落下身影。 小男孩手持一把短小木剑,女孩则拿了把竹制匕首,他们虽然被占据淫祠的一鬼一妖,给吓得脸色惨白,但是真遇到凶险事情了,他们的出手,半点不含糊。身形轻灵,脚步矫健,两个孩子,隐约间竟然已经有了拳意在身的迹象。 其实那一鬼一妖,境界本就不高,都是下五境修为,起先就只是想着吓唬吓唬两个孩子,也没想着真把他们如何了,俩小屁孩,加起来还不到一百斤肉,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如今处处都风声紧,官府管得严,犯不着为了开个荤打个牙祭,就赔上性命,岂不是阴沟里翻船。 不曾它们抱着逗着玩的心态,只是打着打着,就真打出了几分火气,实在是那俩小兔崽子太过古怪,要说木剑劈砍,匕首刺撩,都没什么,根本不痛不痒,可等到它们折断木剑和捏碎匕首,等到手中没了"兵器"的孩子,赤手空拳迎敌,小女孩的第一拳,就打得那头妖物皮开肉绽,它怒不可遏,忍不住杀心一起,就是一拳狠狠砸向那个黄毛丫头,不料她一个后仰跳跃,翻滚数圈,瞬间便灵巧躲过那一拳,不但如此,好像算准了落点,小女孩悬空的娇小身躯,刚好踩踏在墙壁上,双膝微曲再骤然发力,整个人快若一枝箭矢,又是一拳砸在那头妖物的额头上,她再一脚踩踏在后者胸口,借势再退。 与那鬼物纠缠的小男孩,始终眼神坚毅,呼吸甚至要比平时更加沉稳且绵长,无形中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空明境地。 只说那头妖物挨了一拳一脚,后退数步,差点当场气炸了,先前暴怒一拳砸向那小姑娘,它有意无意放缓速度和减轻力道,免得一个不小心,就打得对方脑袋开花,更多还是想着一拳突然停在小姑娘的脑袋附近,好教她知道轻重利害,结果就是这么个回报……它揉了揉胸膛,大口深呼吸,最后瓮声瓮气,与那也没讨着半点便宜的道侣鬼物,说了句丧气话,走了,点子扎手,说不得是那种暗中有高人护道的谱牒练气士。 那头鬼物却是气不过,以心声言语一句,放你个屁,就这么走了不把这俩小王八蛋结结实实打一顿,老娘得好几年气不顺! 就在此时,废弃多年的祠庙门口,走入一个白衣青年。 好像一停下出拳,那俩孩子就又露出符合年龄的惊慌恐惧了,他们相互牵手,背靠着墙壁,两张稚嫩的脸庞,满是汗水。 曹慈说道:"既然能够压得住本性,处处克制凶性,就不算修道走在岔路上,以后好好修行,不会白费的。" 那女鬼阴恻恻骂道:"臭小子,你算哪根葱!也敢在此大放厥词,教我们修行……" 妖物立即挪步走到她身前,扯了扯她的袖子,再小声提醒道:"我就说吧,定是那俩孩子的护道人。" 结果白衣青年笑着自报名号一句,"我姓曹名慈,不是什么山上的练气士,只是纯粹武夫,来自北边的大端王朝。" 女鬼呸了一声,以心声说道:"你要真是曹慈,我们还能活着!" 曹慈笑了笑,只是脚尖一拧,便有天地异象,仿佛整座祠庙的光阴流水都出现了扭转,就此改道一般。 妖物怯生生道:"就当你是曹慈好了,我给你磕几个头,今夜能不能放过我们夫妇二人" 曹慈说道:"放过你们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还是那句话,以后好好修行,修道之士,愿意礼敬天地,自然心诚则灵。" 那女鬼怯生生赧颜,道:"我们算哪门子的修道之士,你肯定不是曹慈,对了,你肯定是在虚张声势,其实打我们不过,想要吓退我们……" 妖物都快被吓破胆了,转过头,哭丧着脸道:"娘子,就莫要逞强了,啥事都听你的,只是这件事,听夫君一句劝,走吧!" 曹慈笑道:"再不走,我可就真要留下你们聊几句的。" 女鬼化作一股浓烟穿过窗户,身材壮硕的妖物顾不得什么了,转身纵身而跃,直接撞破窗户,女鬼娇叱骂一句败家货。 曹慈单膝跪地,笑问道:"我叫曹慈,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的嗓音还带着哭腔,仍是满脸倔强,高高扬起脑袋,"行走江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白雨,就是很大的雨,那种黄豆大小的暴雨,整个天地间白花花一片。" 男孩跟着颤声说道:"我叫嵇节。不是四季的季是,禾字旁,加尤山,节俭的俭。" 曹慈轻声说道:"别害怕,我是大活人,跟你们一样,而且也习武,就是练拳要比你们多出好些年月,所以才能吓退他们。" 见他们不说话了,曹慈起身笑道:"赶紧回家,你们俩记得以后别这么冒失了,山水间多有神异存在,各有性情脾气。" 曹慈率先转身离开祠庙。 两个孩子窃窃私语,商量过后,还是打算跟着那个确实不像恶人的白衣男子。 曹慈走到山脚就停步,笑道:"我就护送你们到这里了。" 小男孩攥着断成两截的木剑,而小女孩默默流泪,正在心疼那把破碎殆尽的竹制匕首呢。 嵇节壮起胆子说道:"你也会武术拳法" 曹慈点点头,"会。" 嵇节一下子就神采奕奕,"你的拳法很高" 曹慈哑然失笑。 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白雨擦了擦脸,没好气道:"呆阿咸,他能够吓退山神庙里边的邪祟,肯定拳脚厉害啊。" 曹慈笑道:"不管是上山入水,还是访仙问道,记得要注意一些忌讳,不可随便有‘邪祟’这类说法。" 小姑娘愣了愣,点点头,"不管有理没理,都听你的。" 嵇节满脸憧憬神色,问道:"那你认识江湖高手吗就是书上说的那种大侠!绰号都很长的那种,人送外号啥啥啥的,威风。你有外号吗" 好像又是一个比较无奈的问题,曹慈想了想,"还算认识一些高手。不过我没有什么外号。" 白雨说道:"你要是打得过我们隔壁武馆的刘老师傅,我就认你当师父!咋样" 嵇节附和道:"最好只是跟刘老师傅练手,可别是那种踢馆啊,有江湖讲究的,好像踢馆就等于上擂台,只差没签生死状了,听着就太吓人了。" 曹慈笑道:"我还要继续赶路。赶紧回家,你们爹娘会担心的,估计挨一顿板子是少不了。" 只是到最后,曹慈还是认了他们做徒弟。 那晚先是去了一趟县城,亲眼见着俩孩子一个被鸡毛掸子打得小手红肿,偏不哭,一个更是躺在板凳上,屁股开花,嚎啕大哭。 曹慈当然跟两家长辈说了自己要收徒的想法,说他们很有习武天赋,再去了最近的一处仙府,再让那位观海境老仙师,帮着连夜走了一趟县衙,请动县令老爷亲自出马,帮着说服那两户人家,放心把两个孩子交给自己……反正过程就比较曲折了。至于曹慈说不说自己的名字,来自大端王朝什么的,在这与世无争、长久消息闭塞的僻远县城,光说这些,都是没什么用处的。 此刻师徒三人走在渡口,越来越多的渡船乘客,当地铺子的掌柜,来这边踏春赏景的游客,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喊出"曹慈"的名字,一发不可收拾,"好像是曹慈!""真是曹慈,千真万确!""曹慈来这里做什么不会只是相貌像那曹慈吧""放肆,喊什么名字,我们必须敬称一声曹武神才对!" 整座渡口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大嗓门言语,就是谁都不敢凑近,只敢遥遥的自报名号,叫什么,来自何处,师承如何…… 嵇节从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阵仗,就有点紧张,扯了扯师父的袖子,小声问道:"师父,他们说的曹慈是谁啊" 曹慈笑道:"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说你们的师父吧。" 白雨一跺脚,"师父,原来你名气这么大啊以后我咋办,出门在外,不得都被说成是曹慈的徒弟啦!" 曹慈笑容温柔,点点头,打趣道:"摊上这么个师父,是有些难办唉。" 落魄山。 青衫陈平安最近时日,都在精心编撰一部砚谱。 书页纸张都是老厨子捣鼓来的,既然是一部有些年月的"古书",自然必须泛黄,古色古香才行。 没法子,自从郭竹酒到了落魄山之后,陈平安就敏锐发现这个小弟子,跟他生闷气呢,她还得努力假装自己没有置气,师父依旧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陈平安又不好直接问她缘由,思来想去,都没有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陈平安只好偷偷找到朱敛,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果然还得是老厨子出马,只是问了些问题,再加上裴钱小时候没少说郭竹酒的事迹,朱敛很快就猜出了那个答案,不过先卖了个关子,说公子你还记不记得郭竹酒腰间悬挂的那方抄手砚陈平安被这么一点拨,瞬间就恍然大悟了,确实,得怪自己,当年在剑气长城,陈平安跟郭竹酒说了个谎,说她那方抄手砚的绿端材质,在浩然天下那边,是一种极名贵的砚材。 要说全是假话,也不算,在浩然山下,端砚确实名贵,当然了,其中绿端在端石里边,价格是相对低了些。 陈平安就问老厨子如何补救,朱敛笑言一句,这还不简单,公子自己编写一部砚谱就成了,取名百砚斋拓谱之类的,凑足一百方传世的名砚,绿端材质的古砚不用太多,一百方砚台里边,有个五六方就足够了,主要是前十的绝世名砚,得有两方传承有序递藏清晰的绿端砚台,不能多了,也不能少了,多了没人会信,少了就不够分量了。 陈平安大为佩服的同时,斜眼老厨子,造假,还是你最在行。 朱敛笑着摆手道,足足一百方砚台呢,还得亲手雕琢、再摹拓出不同的形制、铭文,再加上编写与之对应的精彩故事嘛,好大的工程量,还得是公子你亲自出手才行。 于是陈平安返回竹楼一楼,当晚就开始默默编写这部砚谱了。 可怜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山主,还得关起门来,偷偷摸摸的,不能被暖树和小米粒瞧见。 必须等到大功告成了,再让她们瞧见,然后再通过耳报神小米粒,禀报给郭竹酒,才算天衣无缝。 不曾想等到陈平安好不容易编成砚谱,暖树打扫房间的时候明明都瞧见了,粉裙女童也没能心领神会。 至于时常跟着暖树姐姐一起躺在檐下廊道玩耍、陪着好人山主一起晒太阳的小米粒,就更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了。 陈平安只好在一天暖树缝制布鞋、小米粒在廊道满地打滚的时候,故意说一句拿本书瞧瞧,起身拿来那部砚谱。 约莫是陈平安手里拿本书,她们太习以为常了,而暖树做手头的事情又太专注,至于小米粒,蹦蹦跳跳,黑衣小姑娘自顾自眺望崖外白云,只是满怀期待着有没有三颗脑袋再次飘过…… 陈平安都有点急眼了,所幸暖树咬掉线头的空隙,抬头看见了那部砚谱名称,终于开口问了一句,老爷,这本书是刚买的吗 陈平安嗯了一声,再咳嗽几声,用来提醒小米粒往这边瞧,小米粒探过脑袋,瞪大眼睛片刻,蓦然惊叹出声,书名叫百砚谱嘞,跟好人山主的百剑仙印谱,名字很像! 陈平安使劲点头,微笑道是啊是啊。 暖树若有所思,她低头忍住笑。 然后陈平安将砚谱递给小米粒,随便翻翻看。 小米粒晃了晃手掌,双手接过砚谱,开始认真翻阅起来。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郭竹酒就来到竹楼一楼这边,大晚上的,她站在门口那边,敲了门,也不进屋子,郭竹酒站在门外直不隆冬就是一句,师父,弟子愚钝,犯了大错,具体是啥错就不说了哈,就罚我今天不是师父的弟子好了,要是师父气不过,两天都成! 陈平安打开门,摸了摸郭竹酒的脑袋,笑道,犯了什么错就不问了,反正责罚一天就够了。 "暂时还不是师徒"的师徒二人,坐在崖畔石桌旁,随便闲聊而已。 一直掐着时辰的郭竹酒,蓦然大声喊道:"师父!" 陈平安笑着点头,"嗯。" ———— 天下山连岭成洲,世间水同流入海。 南婆娑洲的海滨,有雄山峻岭绵延。 一处山峰之巅,古松枝干劲如龙脊,屈曲撑距,意色酣怒,鳞爪拿攫,松针怒张如细戟攒簇。 有个姿容平平的女子,坐在松荫中的石桌旁,桌上放着只木盒。 她高高瘦瘦,双眉细长,就让她的气质显得有几分清冷。 一旁站着几个道龄不大的剑修,他们目不转睛,盯着木盒内的景象。 正是龙象剑宗的首席供奉,陆芝。 其余站着的剑修,都跻身龙象剑宗十八剑子之列,因为各自遇到了不同境界的瓶颈,需要留在宗门内练剑闭关寻求破境。 起先绝大多数的年轻剑修,都想要跟随宗主一起上阵杀妖。 齐廷济对此,倒是并无意见。只是提醒他们一句,愿意去蛮荒战场就去好了,能不能活着离开战场,各凭本事,不要奢望他会帮忙护道。 结果陆芝只用几句话,就像给满腔热血的剑修们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出于好心,意气用事轻生死,可以理解。但是以你们目前的境界,头上还顶着个齐廷济亲传弟子的身份,根本不够看,去了蛮荒战场,最多两三次,就会给妖族白白送人头。你们战死之后,龙象剑宗的年谱上边,肯定不会记录这些"丰功伟绩"。 此外剑宗刚刚收取了一拨暂不记名的外门弟子,人数有六十余人之多,年纪最小的,才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六岁。 他们都是南婆娑洲各国朝廷主动送来的剑胚,无一例外,动身之前,家族长辈或是一国之君,都反复嘱咐这些孩子,到了龙象剑宗,一定要珍惜机会,好好修行,争取将来成为剑宗的记名弟子,名录谱牒,继而跻身宗门祖师堂。 若是有幸能够成为齐宗主、或是陆首席的嫡传,当然更好。还有不少家主、皇帝,不约而同地顺带提及一句,以后如果那位年轻隐官出门跨洲远游,拜访龙象剑宗,你们遇到了,可以厚着脸皮邀请陈隐官来自家做客。成与不成,无所谓,必须开这个口就是了,反正你们年纪小,不用忌讳太多,谈不上什么冒昧不冒昧,反正万一成了,那就是一桩山上美谈。 松荫里,桌上一只袖珍剑盒,其实就是一座广袤无垠的小天地,内里气象完全可以媲美一座传说中的洞天道场。 如果只是将剑盒打开,放在桌上,盒内八剑,细弱丝线,如小龙蜿蜒其中。 小小剑盒,别有洞天,旧主人陆沉,用上了芥子纳须弥的神通,使得盒内八把长剑,小巧袖珍若飞剑。 它们并不静止悬停在某地,而是悠哉悠哉,浮游其中。 这八把长剑,分别被陆掌教命名为秋水,游凫,刻意,凿窍,南冥,游刃,蜩甲,山木。 一个扎马尾辫的少女剑修,身形跃出那座剑气纵横交错的"洞天"。 御剑途中,剑光凝为一线,大放光彩,虹光笔直破空,美如画,如剑仙证道白虹飞升的光景。 被两把长剑追着,临近木盒"天幕处",那两把不依不饶追赶少女的长剑就骤然停止,各自剑光一闪,倏忽间"打道回府"。 少女飘然落在石桌旁,擦去额头汗水,她一阵后怕,"差点挨劈,这要是砍在身上,不得变成两截啊。" 一旁少年剑修赶忙说道:"师姐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混话。". 名为吴曼妍的马尾辫少女,白了一眼少年,她坐在石凳上,以手扇风,好奇问道:"陆先生,这么件宝贝,哪儿来的,是当年在剑气长城那边靠积攒战功,从衣坊换取而来" 在龙象剑宗之内,大家都喜欢跟随宗主,喊陆芝为陆先生。 陆芝没有藏掖,大大方方介绍木盒的来历,道:"是上次去托月山途中,隐官大人跟白玉京陆掌教借的,隐官大人再送给我。" 言下之意,这只剑盒已经跟陆沉没关系了,归她陆芝。 陆沉哪天想要取回这件重宝,反正得先过陈平安那一关。 在剑气长城一众剑仙当中,陆芝是公认的杀力极高,可惜防御相对太过薄弱。 如今她得了这只剑盒,等于一口气多出八把可以结阵成就小天地的佩剑,陆芝无形中就补上了这个短板。 吴曼妍恍然道:"那就是不送归还剑盒的意思喽" 听酡颜夫人说过,陈隐官在那边与剑修做买卖,无论卖酒还是坐庄,从不亏钱只有赚! 不过邵剑仙却说,隐官大人在剑气长城其实从没赚过一颗钱。 陆芝笑了笑,"可以这么说。" 吴曼妍赞叹道:"隐官大人还是向着自己人啊,胳膊肘从不往外拐!" 少年贺秋声翻了个白眼,心里边泛着醋味。 那师姐你呢,隔三岔五就嚷着要出门历练,长长见识,谁不知道你所谓的下山,就是奔着宝瓶洲落魄山去的。 吴曼妍忍不住感叹道:"白玉京的宝贝真多,陆掌教随随便便拿出一件,就这么价值连城了。" 陆芝笑着解释道:"可不是什么随便拿出的物件,不说陆沉做主的南华城,恐怕就算是整座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如此品相的重宝,都是数得着的稀罕物件。何况这八把剑,都是陆沉亲手铸剑而成,名字也不是瞎取的,每一把剑的铸造锻炼成功,都寓意着陆沉对一条剑道的个人理解。" 吴曼妍闻言惊叹道:"这些剑竟然是陆掌教亲手炼制而成难道陆掌教除了当道士官儿大,写书厉害,还会打铁铸剑" 要是加上师父说陆掌教拥有五梦七心相,白玉京陆掌教,就这么多才多艺吗 陆芝虽然不太情愿,可还是说了句公道话,"陆沉可能除了杀力不够高,没有任何缺点了。" 当然陆芝所谓的不够高,是拿陆沉跟老大剑仙、拥有法剑"道藏"的余斗作比较。 贺秋声小心翼翼问道:"陆先生,既然这些剑都是陆掌教捣鼓出来的,难道他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剑修" 剑修眼中,多是剑修。 陆沉是剑修 陆芝还真是头回思考这件事,想不出个所以然,她摇摇头,懒得多想,反正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管他是不是剑修,陆芝笑道:"就算不是剑修,单凭陆沉撰写过《说剑篇》,以及陆沉将建造在玉枢城的书斋,命名为观千剑斋,想必他对于剑法剑道的理解,肯定不低。至于陆沉到底是不是剑修,天晓得,这种问题,别问我,你们以后有机会,问陈平安去,他跟陆沉关系很熟,而且他们双方一向言谈无忌。" 上次跟随年轻隐官赶赴蛮荒,其实齐廷济和陆芝,就跟游山玩水顺带一路捡钱差不多,收获颇丰,尤其是将一个宗字头的白花城洗劫一空,之后在仙簪城等地,还有惊喜,这使得龙象剑宗的家底,财库的底蕴,一下子就厚实了。不少蛮荒妖族,在陈平安和宁姚那边得以逃过一劫,结果就碰到了后边的齐廷济和陆芝,没有任何悬念,不是被齐廷济送"上路",就是被陆芝出剑斩杀,至于那拨妖族修士毙命后的真身尸体,以及满地破碎的法宝灵器,还有一些英灵骸骨,都被齐廷济收入囊中。 最后齐廷济动用个人积蓄,花重金从陆沉那边买下三张玉枢城洗剑符,再转赠首席供奉陆芝,所以陆芝近期才会安心留在南婆娑洲的宗门,在这龙象剑宗,她除了看顾这些指不定何时就需要闭关破境的剑修,就是炼化那三张白玉京大符,用以磨砺淬炼本命飞剑"北斗"的剑锋。 陆芝自己也承认,她是不太会教他人剑术的,可能只是玉璞境剑修的邵云岩,都比她更会传授剑术。 她这一点跟晚辈宁姚差不多,当一位剑修的自身练剑资质太好之后,就完全无法理解一般人的那种完全不理解…… 怎么可能这都不懂这都不懂,你让我怎么教 所以陆芝虽然身为有资格参加城头议事的巅峰十剑仙之一,可她在剑气长城,是从没有收徒的。 老大剑仙对此也从不多说什么, 事实上,哪怕返回了这座她并不承认是家乡的浩然天下,陆芝还是没有任何收取弟子的念头,实在是一想就心累的苦差事。 有个方脸大耳的少年好奇问道:"陆先生,青冥天下的白玉京,既然那么厉害,剑仙数量多吗" 少年剑修,名叫黄龙,练剑资质要比吴曼妍差一大截,比贺秋声稍逊一筹,跟其余同门不太一样,他最喜欢打听剑气长城的小道消息。 久而久之,同门之间,就有了一个"有事不知问黄龙"的说法,当然还是师姐吴曼妍先说出口的,少年自己觉得蛮好。 陆芝笑道:"想来数量不少吧。可如果用玄都观孙道长的话说,若是只论剑道造诣,白玉京其实也就只有两个,称得上懂剑术。真无敌余斗之外,加上玉枢城正副城主,郭解和邵象。" 吴曼妍疑惑道:"这不就是三个人了吗" 贺秋声说道:"肯定是郭解和邵象他们俩加在一起,才能算一个呗。" 吴曼妍没好气道:"就你懂得多,啥时候玉璞境啊" 贺秋声默不作声。 先前在中土文庙的鹦鹉洲渡口,这双时常斗嘴的少女少年,曾经凑巧遇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年轻隐官,陈十一。 名叫贺秋声的天才剑修,之前见胆大包天的师姐,在宗主师父那边都没个尊卑的,结果在陈平安那边,她竟然那么娇柔得跟大家闺秀似的。少年就有点酸,一个头脑发热,他就与头回见面的年轻隐官,约好了,等他哪天跻身上五境,要与陈平安问剑一场。 结果等到他们返回宗门没多久,贺秋声就得了个"牛犊"的绰号。 少年都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师姐传出来的说法,被师兄弟们用这个绰号开涮,少年不生气,就是每每看到师姐,见了面,聊着天,少年就有些堵得慌,伤心。 "是这么个意思。" 陆芝点头,淡然笑道:"反正都是陈平安说的,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陆芝说道:"黄龙,轮到你进去练剑了。" 黄龙点点头,屏气凝神,少年稳了稳道心,身形化做一道剑光,一头撞入木盒之内。 贺秋声先前留在这边,只是担心师姐会不会受伤,至于黄龙这小子,既然有陆先生帮忙盯着,肯定死不了。何况这小子是出了名的命大福大,剑宗十八子当中,就只有家在扶摇洲的黄龙,是背井离乡的野修出身,事实上,除了师姐,贺秋声与黄龙私底下关系最好。就连执掌钱财大权的邵剑仙都说黄龙是个命硬的,让少年看待破境一事,根本不用着急。 山间半腰处有条瀑布,水流不大,宛如一幅白练垂下。 一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蹲在水边,眼前一座碧绿幽幽的深潭,内有大鱼如舟,偶尔摆尾游曳,一闪而逝。 道士掰碎手中的干饼,丢入水中喂鱼。 陆芝一口一个直呼其名的"陆沉",都没用上心声的练气士手段,道士无异于响若耳畔起惊雷,不得不来凑个热闹。 独自散心至此的贺秋声远远停下脚步,以心声问道:"这位道长,是我家客人" 道士转过头,开口笑道:"你这少年真爱说笑,来者都是客,所以你该换个问法,贫道是那种不请自来的来者不善呢,还是与陆先生相熟的朋友才对。" 贺秋声说道:"那道长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喽。" 道士笑道:"怎么讲" 贺秋声抬起一只手,晃了晃,"谁不知道,整个浩然天下,我们陆首席就没几个朋友,至多一手之数。" 道士也跟着抬起胳膊,摇晃手掌,最后竖起一根手指,"巧了不是,贫道刚好在此列。" 贺秋声没好气道:"可拉倒吧,找亲戚攀关系,好歹换成邵剑仙,我还能信你几分。道长别废话了,赶紧报上名号,是哪国的国师,护国真人" 鸡同鸭讲一般,道士自顾自笑问道:"怎么不去禀报师门长辈,还有闲情逸致搁这儿跟贫道唠嗑,你小子的耐心,着实是好。好!只要耐心好,出息就不小。" 贺秋声神色淡然说道:"别管是何方神圣,只要到了我家宗门,进了山,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不成。退一步说,道长若是真有这份本领,就算你的本事,我既然见着了道长,就肯定跑不掉。" 道士朝少年竖起大拇指,"心思细腻更是好,大出息跑不了。" 说话还挺押韵。 少年叹了口气,道士就这德行,想来境界高不到哪里去。 那位首席供奉,脾气可不好。想来道士境界不高,反而是件好事,因为陆芝就不会亲自出剑赶人。 年轻道士丢掉仅剩的一点干饼,拍了拍手掌,"少年郎,你别看贫道年轻,脸嫩,呵,说出来不怕吓着你,贫道不但与陆先生有私谊,与陈平安都有过命交情,是好友!" 一听到那个年轻隐官的名字,贺秋声便闷闷不乐起来,不怪师姐,得怪陈隐官才对。 道士咦了一声,"怎的,同门当中有师姐或是师妹,喜欢那陈平安不成" 这句话都说得少年不是伤感,而是揪心了。 贺秋声怒道:"啥都不知道,瞎说个什么劲!" "可不敢瞎说,书本上的文字,嘴上的言语,一句句话,都是有力量的。" 年轻道士摆摆手,给出个大道理之后,道士轻喝一声,脚尖一点,一个蹦跳,身形斜着飘向水边青石上,落地时候貌似一个没站稳的崴脚,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吱作响声,道士咬紧牙关悄然闷哼,使劲抖动两只道袍袖子,膝盖弯曲,一个盘腿而坐,轻轻拍打膝盖,面带笑意,故作轻松。 能够进入龙象剑宗,成为十八子之一,贺秋声又不是个傻子,所以少年才会百思不得其解,只听说天底下有假充高手的家伙,还有这种故意装……"低手"的人物 可要说对方真是那种游戏人间、作逍遥游的陆地真人,至于这么"卖力"作践自己吗 年轻道士点头,双手撑在膝盖上,"不错,眼光相当不错,想来你已经看破真相了,贫道确实是一位资质堪称惊才绝艳、学什么是什么的绝顶高手,是书上那种游戏红尘、性情古怪、喜好用双脚丈量山河万里、以冷眼热心肠看遍人间百态的……世外高人!这次贫道路过贵地,是见你根骨清奇,道气不浅,山上仙缘深,贫道便忍不住现身,与你多聊几句……嗯,聊得有点口渴了,有无酒水" 贺秋声冷笑道:"道长的演技,真心不错。" 道士问道:"贫道这副高士做派,外人瞧在眼中,不会觉得恶心人吧" 贺秋声都给这个年轻道士天马行空的思路整懵了。 "只能把话关在心扉内,就叫不开心。" 道士轻拍膝盖,微笑道:"愿意把话送出心门之外,就叫开心。" 少年一听到这两句话,就觉得自己可能碰到了知己。 陆芝神情冷漠,站在那条瀑布顶部,居高临下,看着那个看来确实很闲的陆掌教。 之前在城头那边,陆芝确实说了句不用较真的"客套话",说欢迎陆掌教登门讨债,反正宗门就在南婆娑洲海边,很好找。 你还真来啊。 都是当白玉京掌教的人了,就这么小家子气吗 这才几天功夫,你陆沉就亲自登门道贺讨债来了 陆沉立即站起身,朝高处打了个稽首,"贫道不请自来,请陆先生恕罪个。" 陆芝从袖中摸出那只剑盒,打算抛还给这位开始搓手赔笑的陆掌教。 既然对方有脸登门讨债,陆芝倒是没那脸皮,搬出陈平安来挡人家。 陆沉赶忙伸出手,"日月可鉴,贫道不为这个而来,绝对不是!所以陆先生只管收下,这笔糊涂账,贫道真要讨,也需要跟陈平安先打好商量。" 陆芝说道:"既然不是为了剑盒,陆掌教来这边做什么" 陆沉伸出手心,抵住下巴,眼珠子急转,起先是想要试试看,看看陆芝愿不愿意见着自己,就主动归还那只仙兵品秩的木盒。 可是事到临头,陆沉反而改变主意,可不能因小失大,误了正事。 没法子啊,谁让自家师尊有令,让他这趟返回家乡,帮着白玉京当一回说客,邀请陆芝去玉枢城那边炼剑。 陆芝见陆沉假装哑巴,说道:"陆掌教有事说事,没事走人。齐宗主不在山上,恕不待客。" 陆沉说道:"无需待客,贫道可以自己逛,修道之人,天地为家,风餐露宿惯了,龙象剑宗不用给贫道安排个住处。" 贺秋声满脸匪夷所思,直愣愣盯着那个吊儿郎当的"年轻道士"。 陆沉真是那个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白玉京陆掌教 陆沉脚尖一点,身若飘羽,去往陆芝身边,笑道:"等到下次开门,会走一趟五彩天下" 陆芝说道:"当然。" 陆沉使劲点头道:"那贫道就得跟师弟打好招呼,少去招惹飞升城了。" 陆芝没好气道:"有宁姚在那边,不用我多事。" 陆沉笑呵呵道:"招呼还是要的,免得不小心与龙象剑宗伤了和气,因为一点蝇头小利,树敌太多,终究不美。" 何况如今飞升城里边,除了宁姚,其实还有个改名为陈缉的陈熙。 几位刻字老剑仙当中,其实论口碑,还是陈熙最好,做人,练剑,心性,为人处世,近乎……完人。 陆芝犹豫了一下,问道:"左右" 既然是与陆沉询问左右何时返乡,其实陆芝就等于一并问了某个狗日的处境。 陆沉说道:"那场架,很古怪,照理说早就打完了,但其实一直拖着没个结果。所以你这个问题,还真把贫道问倒了。" 陆芝说道:"祸害遗千年,想来没什么问题。" 陆沉听到这个评价,都不敢点这个头。 你陆芝敢这么说阿良,贫道可不敢。 一个能够跟余师兄打得有来有回的……剑客,贫道必须和和气气,与之称兄道弟。 再说了,整座青冥天下,当然主要是玄都观孙老哥了,都说贫道是块牛皮糖,那只是你们没领教过阿良与人死缠烂打的本事啊。 陆沉说道:"回头我会走一趟蛮荒腹地,亲眼看看那处战场遗址。" 陆芝问道:"你不怕身陷围殴的境地" 陆沉哈哈笑道:"杀力不够,遁法来凑。" 打不过,贫道还不能跑路 陆芝说道:"那帮蛮荒畜生,如今本就不好受,确实犯不着再来挑衅白玉京,免得腹背受敌。" 陆沉小鸡啄米,"所以说有个好师父,比啥都强。再有一两个好师兄,当然就可以单枪匹马横行天下了,遇到惹不起的山上前辈就报名号,比什么都管用,一招鲜,屡试不爽!" 记得刚到白玉京那会儿,有几次在外游历,陆沉实在是被对方纠缠得烦了,就与他们亮出身份,先前打生打死的,立即停手,有脸色阴晴不定,也有脸色铁青的,更有道歉说是误会的,总之,就是好玩得很。 唯一……准确说来是两次例外,是碰到了孙观主,还有华阳宫高孤,不说身份还好,陆沉一说自己是白玉京的新任掌教,好家伙,本来还收手几分的两位道友,真就彻底放开手脚,只管祭出一种种压箱底的杀手锏了。 所以陆沉跟他们,反而就成为了朋友。别看那玄都观孙老哥说话,难听了点,是损了点,打是亲骂是爱嘛,关系好着呢。 陆芝不再开口说话。 陆沉小心翼翼看了眼陆芝的脸色,她的眉宇间都是阴霾。 该不会是 她与那阿良,莫非在剑气长城,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陆沉转头朝那水边的少年挥挥手,戏谑道:"贫道又不是什么容华绝代的美人,少年郎作甚呆头鹅。" 贺秋声呆呆离开,有些魂不守舍。 少年蓦然兴高采烈起来,快步登山,要去跟师姐说一说,自己方才遇见了白玉京掌教陆沉,还跟这位十四境大修士聊了不少闲天,陆掌教还亲口说自己以后出息大呢…… 当年的剑气长城,太象街齐氏家族的家主齐廷济,常年独自待在城头炼剑的吴承霈,拥有一座剑仙私宅的孙巨源,再加上有个大剑仙兄长罩着的米裕,他们四个,都是剑气长城公认的美男子。 起先某人想要拉上董三更,说凭咱哥俩的相貌,都不能占据一席之地董老哥你挤掉齐廷济,老弟我让米大剑仙滚蛋,这个排名,岂不更加名副其实 约莫是董老儿觉得脸不配位,没好意思答应。某人还是不死心,后来就又去找了老聋儿,商议此事。 老聋儿确实爽快,说这算什么,没啥问题,只要阿良兄弟你高兴,只管把话放出去就是了。 这一下子,反而轮到某人在心里边打鼓了,横看竖看老聋儿的相貌,拍了拍老人的脑袋,说还是算了吧,免得连累老哥一大把年纪了,还摊上骂名。 就是这么一号混不吝人物,竟然也有难得承认自己相貌称不上英俊的时候。 是在陆芝那边,撂下一句肺腑之言。 我也不英俊,你也不漂亮,陆芝姐姐,你自己说说看,我们俩登对不登对 结果陆芝都没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动作,就让那人悲愤离去,下了城头,去城内找兄弟们喝酒了。 原来她当时只是伸出手,搁放在头顶,然后横移手掌到那人头上空中,结果陆芝的手掌,离着那颗脑袋,还有不小距离。 这还是那厮悄悄踮起脚尖了。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剑气长城的旧五绝之一,其中就有了陆芝的倾国倾城。 陆芝懒得搭理这话闲话。 反正只要别被她当面听到,你们只管在酒桌上随便嚼舌头。 好像那间小酒铺墙上的无事牌里边,好像也有几块无事牌的文字内容,与她有关。 陆芝同样没理会。 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 其实在陆芝这个外乡剑修眼中,他们很多人,脸皮太薄,心肠太软,胆子太小。 有太多该早早与谁说出口的话,都来不及说。 除非喝酒。 陆芝知道五彩天下的飞升城里边,那间酒铺还在,桌子凳子,酒碗都照旧。 察觉到陆芝细微的心境变化,没去探究她具体的心事,于礼不合嘛。 但是陆芝那种情绪的起伏,就像那条瀑布入潭水的场景,陆掌教的道行就摆在那边,闭上眼睛都瞧得见。 陆沉轻轻叹息一声。 难怪陆芝在剑气长城那么有人缘,除了战场杀妖从不手软,更因为她是真心将那边当家乡的。 陆芝说道:"除了都姓陆,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我们都习惯把异乡当做家乡" 陆沉笑道:"你是如此,我其实还好,异乡是心乡,休歇处,可故乡始终是故乡,长长久久,心神往之的地方,哪怕再过七千年,想必万年过后还是如此。陆芝,你要是不信,不妨七千年后,再有当面此问,我肯定还会这么个答案。" 陆芝说道:"一个道士,我我我的,不自称贫道" 陆沉说道:"也看人。" 就像在浩然天下,至圣先师府,亚圣府在内,这些个家族的圣人后裔,到底身份尊贵,所以是不太适合说"免贵"二字的。 至于青冥天下,虽说三位掌教并无子嗣,但是寇、余和陆三姓的道官和老百姓,作自我介绍的时候,也都不说免贵一语。 比如阿良,就不宜见人就说一句"免贵姓孟"。 阿良的真名,姓孟名梁。 不管是楣谓之梁,栋梁的那个梁,还是水阔者必木与木相接,水桥谓之粱。 亚圣对这个儿子,光是这个取名,显而易见,都是寄予厚望的。 但是与此同时,亚圣给这个儿子取的字,却是"不炗",炗这个字,相对生僻,古文同"光",但是按照小学训诂解义,炗从廿火,廿,古疾字,意速也,合在一起,即是寓意火速则光明盛大也。那么姓孟名粱字"不炗",就有一种希望儿子大器晚成、更甚至是干脆一辈子韬晦不明都无妨的意思了。 因为是亚圣,所以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挑起重担,成为那文庙的横梁一般。 为人父者,却又希望儿子这辈子无灾无难,一生安稳,将来若无出息,便无出息好了,不用太过想着如何光耀门楣。 至于阿良为何行走江湖的时候,喜欢自称一句"我叫阿良,善良的良"。 想必一来"良"字与"梁"谐音,再者亚圣的学问根祇之一,就在"性本善"。 那么阿良当年在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为何刻字"猛",就更好解释了。 陆沉笑吟吟问道:"看样子,郑城主来过龙象剑宗了" 陆芝瞬间神色凌厉。 陆沉笑道:"别紧张,天不怕地不怕,与谁为敌,都莫要与郑先生启衅。" 除非迫不得已。 陆沉说道:"我只是方才瞧见了吴曼妍身上的那件‘青曈’法袍,眼熟,分明是用上了金翠城的编织手段。再加上我听说郑城主带回了整座金翠城,就半点不难猜了。" 陆芝点点头。 "青曈"是一件半仙兵品秩的法袍,只是在蛮荒天下,当初陆芝出剑太狠,修缮起来需要耗费不少的精力和物力。吴曼妍是十八剑子当中公认资质最好的一个,陆芝就随手送给了小姑娘。本来陆芝还头疼怎么帮着修补法袍,不曾想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过来,就如陆沉所料,先前郑居中返回中土白帝城,顺路经过南婆娑洲,确实来过一趟龙象剑宗,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名气不小的蛮荒女修,金翠城道号"鸳湖"的城主清嘉,仙人境。 郑居中让她出手帮忙修缮法袍"青曈",自然是手到擒来的小事,还帮着法袍给锦上添花了,给"青曈"增添了不少门道。 陆沉玩味道:"不知道这位拥有‘水炼’、‘蕉叶’在内一大堆法袍的鸳湖道友,以后见着了小陌先生,是怎么个有趣光景。" 按照辈分和道脉,小陌能算是她的半个祖师爷 小陌作为道龄极长的远古大妖,除了剑修身份之外,还擅长编织法袍,在以一轮皓彩明月作为道场长眠之前,曾经留下了六洞道脉,结果万年之后,只剩下其中一脉,还能够勉强维持着香火。倒是墙里开花墙外香,金翠城兼并了其中一条道脉,将以炼制法袍见长的这一脉给发扬光大了。 只不过在蛮荒天下,都不认这类道脉传承就是了。 但是有意思的地方来了,如果没有跟随陈平安去往浩然天下,相信只要小陌再度现身蛮荒大地,金翠城那边,不认也得认。 说不定金翠城还要兴高采烈,终于有了个可以依赖的天大靠山。 陆芝难得主动提问,"那个小陌,怎么跑去落魄山了。" 陆沉笑道:"是小陌先生与谁有过什么约定,他最后用了一种远古神通,主动剥离出去了凶性和戾气,所以才会显得格外友善,不能算是假的,也不能说是装的。否则以万年之前的那些履历和战绩来看,假如道心完整的小陌先生重返蛮荒,脾气好不到哪里去,只说他仅剩一条道脉的所有敌人,怎么都得往上回溯个几千年,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小陌问剑一场。" 陆芝说道:"好像撑死了也是一位飞升境剑修。" 陆沉摇头笑道:"是飞升境巅峰剑修,问题是还得再加上一位飞升境圆满剑修的白景啊,他们两个如果并肩作战,还能精诚合作,可不就是无敌手了。" 陆芝想了想,疑惑道:"白景" 陆沉笑道:"贼能打,跟你一样,是位女子剑修,在那无法无天的远古岁月,她就是出了名的见谁都不虚。举个例子,你把她视为一个女子身份的董老剑仙好了。" 如果说白泽重返蛮荒,就立即唤醒这拨远古大妖,是一种能够让蛮荒天下纸面战力暴涨的被迫举动。 那么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 白泽同样是被迫,不得不与周密的一桩秘密谋划作配合,参与者,或者说执行者,正是大妖初升。 相信蛮荒天下的南部地界,这些年已经莫名其妙消失许多不服管、或者是不愿参战的上五境修士了。 吃掉它们的,可能是一小撮百年之内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妖族修士,暗中大开杀戒,管饱。 而这拨年轻修士在吃饱过后,估计周密会给他们每人都安排好一位传道人,陆沉猜测最终结果,在某个节点上,要么是他们吃掉各自的传道人,要么是传道人吃掉他们。 陆沉晃了晃袖子,"不谈这些与你我无甚关系的天边事……" 陆芝说道:"终于聊完了什么时候走" 陆沉吃瘪不已,赶忙找个话头,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了眼山下一处道场府邸连绵的建筑群,赞叹道:"依山傍海,一宗气象,蒸蒸日上,可喜可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看咱们齐宗主就是个有洁癖的,有强烈的掌控欲。 城府深的齐廷济,与陆芝相处得融洽,只因为她纯粹。大概能算是一种性格互补吧。 所以齐廷济与陈平安,双方心思都太重,是注定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了,不会成为那种名副其实的道友,其实也没什么,条条大道登山顶,无非我行我素,各行其是。 陆沉转移视线,瞧见了一片梅树成海的绚烂美景,全是白梅花。 风景美极了,美啊,瞧着就像一大坨白云,慵懒趴窝不动了。 最早,春幡斋剑仙邵云岩,跟梅花园子的酡颜夫人,都只是龙象剑宗的客卿,外出一趟,等到返回剑宗,就都换了身份,一个职掌财库、管钱百年,一个从客卿变作供奉。 想来那些树龄都不长的梅树,便是那位酡颜夫人手植。 "既然这位梅薮道友,如今都敢公然自号梅花主人了,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陆沉点点头,抬手抖了抖袖子,掐手算卦状,"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陆芝难得有些笑意,"反正是抄书,多说几句" 今天陆沉多说一句吉语,甭管是不是书上与古人借来的,对酡颜夫人来说,都是不小的道缘和福运。 陆沉故作掀髯状,笑道:"好话不用多,有这两吉庆言语,大概足够酡颜夫人顺利破境,跻身仙人了。" 哦,贫道忘记自己没胡子了。 回了白玉京,贫道就开始蓄须,满脸络腮胡就挺好,显得不那么脸嫩,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出门在外总被人当骗子。 陆沉咦了一声,"新面孔" 在浩然天下,每一位上五境剑仙,哪怕是散修,都很难名气不大。 原来龙象剑宗来了三位老剑修,如今他们已是记名客卿。山中各有私宅,都是玉璞境剑仙。 其中有一双道侣,男子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女子却是蛮荒出身。岂不是就跟做生意一样,买一送一 另外一个,是个形容枯槁的大髯老者,看来曾是仙人境,跌境了,如今还在养伤,得靠灵丹妙药吊着命。 陆芝说道:"之后可能陆陆续续还会有几个新面孔,但是不一定选择这边落脚。" 这拨远离家乡剑气长城、动辄千百年的剑仙,各自藏身在蛮荒天下各地多年,如今齐廷济联系上的,为数不少。 其中多数剑修,都曾是与愁苗、董不得一般的身份,常去蛮荒巡狩。也有些剑仙,秘密离乡之时,境界并不高,多是金丹、元婴境界。既是身负任务,需要潜行蛮荒,最好在那边扎根。犹有一些心傲气高的剑修,可能是想要模仿和追随董三更当初的那趟远游。很多剑修去了,就再没能回来。 即便是在剑修如云的剑气长城,仍然只有一个董三更而已。 一趟出门,百年游历,去时金丹,回时飞升。 而且董三更还带回了一头蛮荒飞升境大妖的头颅。 作为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却又长久隐匿在蛮荒的那拨远游剑仙,在避暑行宫那边的档案,对于他们,曾经有一种专门的称呼,"私剑"。 陆沉笑道:"是得亲眼见一见年轻隐官再做决定。" 这些搅乱蛮荒后方战场的剑修,很多都战死了。 至死未能看到家乡的城头一眼。 有个大剑仙,见着了家乡,但是可能对这位剑仙而言,不如不见。 而那拨活着返乡的老剑修当中,他们到底是在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落脚,还是去东宝瓶洲的落魄山,确实各有各的犹豫。 其中就有两位剑修,齐廷济曾经秘密飞剑传信给他们,说了落魄山和青萍剑宗的情况,相信两位剑修如今已经身在桐叶洲。 齐廷济准备近期将下宗选址在扶摇洲。 虽说扶摇洲是小洲,在浩然天下,版图只比宝瓶洲略大。 但是那场大战打得太过惨烈,老宗门、大仙府,十不存一,下宗在此选址,更容易打开局面,一来齐廷济在那边的山上山下,口碑极好,再者扶摇洲本土大修士刘蜕,曾经差点被一头王座大妖打杀在战场,就是被齐廷济出剑救下。故而上次中土文庙议事期间,刘蜕就已经与齐老剑仙谈妥,愿意主动担任龙象剑宗的首席客卿。以宗主身份,担任别家门派的首席客卿,在浩然历史上屈指可数,首席客卿不同于一般记名客卿和普通供奉,名字是需要录入祖师堂谱牒的。 扶摇洲碧霄山,曾是一洲之内最大的宗门仙府,山主刘蜕,在战事中从飞升跌为仙人。碧霄山同时拥有下宗,却是位于隔着一个金甲洲的流霞洲,下宗拥有一座七十二小洞天之一的白瓷洞天。当初除了一小撮年纪不大、境界不高的修士,当年往北边跨洲至流霞洲避难,进入白瓷洞天修行,几乎上下两座宗门全部的祖师堂成员,都在扶摇洲和金甲洲战场现身。 所以哪怕刘蜕在战后跌境为仙人,可他在浩然天下的口碑,却是流霞洲荆蒿之流的飞升境老修士,远远无法媲美的。 如今龙象剑宗与同洲醇儒陈氏的关系不错,现任家主陈淳化,与齐廷济更是好友。 就在前不久,龙象剑宗刚刚先后与元青蜀所在的宗门,以及海上雨龙宗缔结盟约。 新任宗主纳兰彩焕,除了退位让贤的云签,纳兰彩焕还故意带上了那几个口服心不服的老顽固,都是些境界不高心气不低的地仙修士。如果不是雨龙宗实在没有几个能打的,纳兰彩焕早就让这几个老王八蛋卷铺盖滚蛋了。 结果等到他们战战兢兢进入龙象剑宗地界,尤其是亲眼瞧见了陆芝,一个个就跟瞧见了自家祖宗差不多。 毕竟老话说得好,人的名树的影。 陆芝不太喜欢虚头巴脑的人情往来,跟纳兰彩焕更是没什么私谊可言,唯一的印象,就是纳兰彩焕喜欢钱也很会挣钱,在战场上,不怕受伤,敢死,她每次出剑都不轻,跟上五境之前的米裕,后来的齐狩,当然还有那个性格异常孤僻、常年孤身住在城头刻字笔画里边的老元婴,大致是一个路数的。 所以明知道纳兰彩焕是在狐假虎威,陆芝仍是拗着性子没说什么,反而给足了纳兰彩焕面子。 见着了那些谱牒地仙,陆芝第一句话,就是明知故问的一个问题,"你们几个,有谁杀过蛮荒妖族" 一个个瑟瑟发抖,只有一个胆大的,开口颤声说了两字,不曾。其余都是咬紧牙关,闭嘴不言。 陆芝接着说道,"既然都是‘不曾’,以后就别来这边晃荡了。我下次去你们雨龙宗做客,记得躲远点,谁都别恶心谁。" 她瞥了眼满脸幸灾乐祸的纳兰彩焕,还有那个好像比几个地仙更紧张的云签。 陆芝淡然说道:"好歹是一座老字号的宗门,多少讲点名声,你们自己都不把脸皮当回事,还有脸奢望别人将你们当回事" 陆芝最后对两位女修冷笑道:"说你们呢,纳兰宗主,云签掌律。" 纳兰彩焕脸皮奇厚,不愧是在春幡斋账房历练过的,倒是云签,满脸涨红,羞愧难当。 陆沉笑着建议道:"如果你们跟碧霄山互换一下福地,就更好了,都有好处。" 上次议事,文庙一口气拿出四座福地,赠予四个势力,除了刘蜕那座已经名存实亡的碧霄山,同样沦为废墟的老龙城,还有玉圭宗,再就是龙象剑宗。 按照战功的大小,福地的品秩略有高低。 陆芝皱眉道:"具体的理由" 这件事情不小,总不能在齐廷济那边,简单说一句陆沉是这么说的,我们就得这么做吧。 陆沉说道:"随口一提,不用当真。" 呵,你还欠了我一只剑盒呢,贫道可是有气性的,气性还不小。 陆芝也不惯着陆掌教,不乐意说就别说了。 嘿,瞧贫道这暴脾气,你不问是吧,贫道还真就要说出个一二三所以然…… 但是陆芝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陆掌教乖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 "陆沉,你这趟来,本意是想劝我去白玉京炼剑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没有任何算计,这件事,我肯定领情。" 陆沉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忍不住扶了扶头顶道冠,感觉先前许多的铺垫,都要付诸流水了。 不愧是老大剑仙亲自开口都劝不动的陆芝啊。 这样的女子豪杰,青冥天下那边也有,比如玄都观,孙观主的师姐,王孙。 陆沉笑道:"不去就是不去,贫道此次无功而返,没什么不甘心的。" 她们这样的女子,人间每多一个,就多出一份美好。 见之心仪是常理,男子为之目眩神摇,那叫有眼光! 所以说,剑气长城的陆芝,怎么就不倾国倾城了 陆芝叹了口气。大概是从不纠结的人,偶尔纠结起来,就会格外难受。 陆沉赶忙出言劝慰道:"陆芝,可别这样,你不习惯,我更别扭,不至于,去不去白玉京,不妨走一步看一步,比如将来哪天,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只要你临时起意了,大可以仗剑离乡远游玉京山……" 陆芝疑惑道:"玉京山不是白玉京" 陆沉立即闭上嘴,使劲摇晃手掌,"贫道没说过,你也没听过。" 陆芝点点头。 齐廷济早就劝说陆芝,将来有机会就去一趟白玉京,去那边好好炼剑。 哪怕是脱离宗门谱牒,转投白玉京都无妨。 能够让内心深处极为推崇事功学问的齐廷济,跟一个外人如此开诚布公,可能陆芝属于独一份。 剑气长城跟白玉京素无仇怨,甚至还有一份可有可无的香火情,只说倒悬山,与剑气长城毕竟是当了几千年的老邻居了,双方处得还行,那座帮着浩然天下与剑气长城衔接的倒悬山,世间最大的一枚山字印,就由余斗嫡传大弟子坐镇。而且小道童姜云生,以及师刀房一脉的女冠,常年还帮着看门。所以剑气长城的剑修,对白玉京和青冥天下其实并无什么恶感。 就像先前老剑修程荃带队,先有董画符在内的一拨年轻剑修去了神霄城,后有刑官豪素进入白玉京修行。 只是有了这层关系在,就又使得这座倒悬山,曾经被某些浩然练气士骂了很多年的"看门狗"。 当然这类论调,只是私底下的腹诽,绝不敢公开扬言。 陆芝自认其实自己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犟。 比如她当年就听从老大剑仙的建议,那把本命飞剑"北斗",陆芝始终深藏不露,一直不曾在历次战场祭出杀敌。 大概是老大剑仙早早从陆芝身上,看到了她比董三更、齐廷济、陈熙他们几个,拥有更多的"不确定"和"可能性"。 至于陆芝另外一把飞剑"抱朴",广为人知,但是按照齐廷济的猜测,存在一种可能性,陆芝可以通过对白玉京灵书秘笈的阅读和钻研,就可以帮助她找寻出这把飞剑的第三种本命神通。 陆芝的性格,既是天生的缘故,也有被两把本命飞剑影响道心的成分在,使得本就清心寡欲的陆芝,瞧着愈发冷冷清清。 问题在于,陆芝的这次听劝,是因为老大剑仙撂下过一句重话和一句心里话,都很难得。 "陆芝,你在剑气长城,只有祭出一次本命飞剑"北斗"的机会。" "在我们这里,说走就走的,还有一言不发就死了的女子剑修,够多的了,不缺你一个外乡人。" 老大剑仙的言外之意,再浅显不过,你陆芝只有不听劝一次的机会,之后就可以离开剑气长城了。 好歹活着。 敢赖着不走 剑修的道理,都在剑术上。 你陆芝的剑道很高吗有多高 一个迟迟无法跻身飞升境的仙人境剑修而已,不如使劲蹦跳几下,看看脑袋够不够得着我陈清都的肩膀 不单单是陆芝,对待所有的外乡剑修,老大剑仙一向愿意破例多说几句。 当然前提是他们敢凑到自己跟前。比如宝瓶洲风雪庙神仙台的剑修魏晋,不就在城头结茅练剑了 陆沉微笑道:"陆芝,贫道跟陈平安的看法,大致相当,就是有一点小小的出入,他觉得你未来的剑道成就,有可能比齐廷济更高,但是贫道觉得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等到你真正炼化了两把本命飞剑,再将剑匣内的八把道门法剑蕴藏的八条剑脉,融会贯通,熔铸一炉,就跟拧麻花一般,你的剑道气象,会很可观。此外,贫道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一直不曾开拓气府,贫道就算看遍天下的仙人境,像你这么气府寥寥的,说句毫不夸张的,堪称独一无二。" 所以在陆沉眼中,陆芝的真正可能,是可能在那跻身飞升境之后,还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陆芝有可能独自占据一条宽阔剑道。 陆芝笑道:"按照你的说法,那我欠你的人情,岂不是太大了,以后怎么还" 陆沉反问道:"贫道只是随性随缘、随喜随心而行,与你陆芝又有什么关系还个什么呢你还的,贫道又不收,何必还" 陆芝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就是不知如何反驳,只得说道:"说不过你们。" 陆沉突然说道:"贫道还有事要忙,就不久留了,后会有期!" 不等陆芝说什么,陆掌教身形就已经消逝不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心不在焉的陆芝走着走着,她终于回过神来,我如果要还人情,你陆沉收不收,关我屁事! 只是又一想,陆芝觉得好像还是哪里不对劲。 ———— 这天落魄山门口,来了几个从小镇那边徒步走来的儒衫男子。 有魁梧男子,高冠佩剑,神色刚毅,不怒自威。 也有腰悬水瓢的木讷书生。 今早小米粒巡山完毕,就来山脚陪着仙尉道长聊天,是她每天的功课之一嘛。 仙尉突然眯起眼,缓缓站起身,嗓音温柔,让小米粒坐着就是了,然后他走在小姑娘身前。 道士仙尉,双手笼袖。 只是出于一种直觉,让道号仙尉、真名年景的假冒道士,觉得自己必须站在前边,今天得亲自待客了。 大骊京城,火神庙花棚下。 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后仰躺在石磴上边,双手作枕头,怔怔看着花棚。 封姨坐在石桌那边,嗤笑道:"就不嫌硌人" 陆沉说道:"听说远古岁月,有专门的高位神灵,司职阍者,负责拦截后世那些试图逆流而上的练气士" 封姨默不作声。 陆沉转过头,望向封姨。 封姨幽幽叹息,"老黄历了,还说它作甚。" 而槐黄县城那边,从山崖书院返回家乡的李槐,他身边少了一个嫩道人,多出一个自己姐姐的山上朋友,但是不知为何,这位女修,总说自己是他的婢女,这让李槐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劝不动她,赶又赶不走,还不能说什么狠话,李槐叫苦不迭,这要是被陈平安知道了……陈平安知道倒也没啥,可要是被裴钱知道了,本就不多的一世英名,可能就真没剩下啥了,还怎么升官当舵主。 杨家药铺的女子武夫,苏店已经身在异乡,她顺利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师兄,正是家乡小镇的"谢新恩"。 青冥天下的武道第一人,林师,鸦山"林江仙"。 林江仙确定了她的身份后,笑问道:"杨老头有无交待什么" 苏店沉声道:"师父只是说了一句,‘都对你们小师弟好一点,就当报答师恩了。’" 林江仙好奇问道:"小师弟" 苏店说道:"他叫李槐,师父说李槐就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只是李槐并不清楚这件事,其实师父一直把他当亲孙子看待的。之所以这么说,可能还是师父担心换个说法,林师兄你就算听见了,还是不会上心吧。" 林江仙点点头,笑道:"李槐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