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再出山(第1页)
小陌与谢狗提醒了一句。原来容鱼和符箐看得头晕目眩,心神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而浑然不觉,即是山上所谓的"出神"。貂帽少女故意绕到她们背后,扯开嗓门蓦的喊了一声,吓得她们打了个激灵,当场魂魄出窍,是为"离魂"。谢狗伸出双手,往回一拽,随手将两位年轻女子武夫的魂魄归于木主,笑道:"两位姐姐,小心些,若是正儿八经的修道之士,这会儿就该缝补道心了,倒也不怕,我会些古法,可以在国师府跳大神,帮你们做法招魂便是了。"容鱼和符箐赶忙收敛纷乱思绪,与这位落魄山次席供奉道过谢,她们联袂告辞离去。凡俗夫子,无梦的人想要做个美梦,多梦之人想要一夜无梦,都是难事。刚好容鱼和符箐就是这两类人,前者根本不知道梦为何物,后者几乎每天都会有那稀奇古怪的梦境,醒来也清晰记得,还被符箐一一记录在册了。按照山上的说法,宿缘深,便是缘法。业力重,即是根骨。其实都是此生此身的修道之资。一朝幡然醒悟,如梦大觉,即见来路,可见去路。或厌世,入山访仙,侥幸遇见接引上山的仙家缘分,或是次一等,在红尘万丈中万念俱灰,萎靡不振,脱不开缠缚,敲不碎无明壳。也有那上辈子讨债还债皆两清的有福之人,就会在这辈子得个无病无灾的寿终正寝,算是来世上安稳走了一遭。谢狗转头看了眼她们,说道:"两位姐姐都是有故事的人呐。"方才她们盯着巨幅地图收不回神,一个看那大渎,一个看南边某地。小陌点点头,惋惜道:"其实她们很适合修道,可惜如今已经是金身境武夫,有些晚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成就更高些。如果早些碰到她们,也能按照蒲山云草堂的路数术武并进。谢狗,你看不出看得出来,她们是不是远古某司神灵转身或是某位大修士的兵解转世"是前者,这副人身的底子就好。是后者,便往往有一两桩大机缘在"山上"等着她们。谢狗摇头道:"都不是。"小陌便有些奇怪那位崔先生的安排,好似在她们这边,显得不够事功谢狗仰头看着那幅层层叠叠的地图,"双重观想,观想大骊王朝即人身,我即是大骊王朝。"陈平安笑了笑,说道:"难度不小。"谢狗点头道:"一般人也碰不了这个瓷。皇帝陛下当然可以,却不是练气士。宋续当然也可以,可惜当不上太子殿下。"何况道力不够,手段不足,下场就是碰了瓷便碎,容易开头即结尾。小陌重说道:"万事俱备,只等大骊朝廷将公子的国师身份昭告天下了。"陈平安点头道:"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是古往今来一个颠簸不破的道理。"想要与这幅大骊"人和"地图真正产生交集,还得陈平安拿到那方崭新国师印的一刻。就像夜航船一役,吴霜降宁肯将兵家初祖姜赦的万年道力,最为实在的道果,让给白帝城郑居中,他自己选择"篡位",吴霜降再算准了盟友之一的陈平安,"夺名"而不会占据初祖名号,不管是陈平安的自身性格,还是文圣一脉的道统身份,不管是如今的家业还是以后的谋划,陈平安都不可能转为兵家修士,更多还是追求天地拘束最小的纯粹二字。篡位再得名的吴霜降,这才造就出那座崭新武庙,好似平地矗立起一座山岳,所以很快在青冥天下站稳脚跟。当然吴霜降是个做事爽利的,占了天大便宜,也没有丝毫含糊,他跟岁除宫能给的好处,都给到了陈平安。一部撰写旁门飞升法、用以互参的金字道书。以陈平安现在的境界,竟是无法开卷。一整座无法用神仙钱估算的歇龙石。一杆暂时还不知如何开启、更何谈如何炼制、使用的古怪幡子。二十七张价值连城的青色符纸。有需要时便是有大用,不用之时,看着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五百颗金精铜钱,再加上足足一万两千颗谷雨钱。算是解决了陈平安的燃眉之急。此外小陌拉着碧霄洞主去了一趟岁除宫,还带回了一件仙兵,说是你家山主知道此物的归属。的的确确,吴霜降和岁除宫,给予了陈平安和落魄山,最大的诚意。此外还有"分账"而来的琉璃碎块。只说张嘉贞将来的祠庙那尊金身,不就有了着落至于大骊朝廷官员住持封正一事,陈平安都可以亲自主持,不就省去礼部衙署调人外出、户部掏腰包的一笔差旅费用谢狗好奇问道:"山主是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念头的"陈平安说道:"跨入国师府就有了,真正下定决心,还是在桃树下边散步的时候。至于这个设想的灵感,还要早一些,当年游历北俱芦洲,劝说好友柳质清用一座金乌宫作为道场,观看人心,砥砺剑心,洗剑淬剑炼剑。事实证明,这条路确实走得通,柳质清就是凭此跻身的元婴境剑修。"好,当年说给别人的一个道理,拢共没有几句话,说得轻飘飘,现在道理落到自己头上了。当然,柳质清只需要观道,观道期间,并不需要影响金乌宫的人心走向。陈平安这幅飞升图想要"落地",却是刚刚相反,需要最大程度影响到大骊王朝的方方面面。想起柳质清和金乌宫,陈平安便试探性说道:"狗子,你有空走一趟北俱芦洲的金乌宫看看跟你是不是有些渊源"不曾想谢狗说道:"山主忘了我刚到浩然天下那会儿,第一个洲就是北俱芦,南下道路上,听闻那个门派的名字,我就摸过去了。看过几眼,没啥渊源,就是当年那颗大日坠地之际,溅出些大道真意的渣滓,触地后没有彻底消融,勉强成了一桩仙家缘法,被金乌宫的开山祖师将那块陨铁捡了去,误打误撞登了山,修成了仙法,就此发迹。"陈平安说道:"果真如此,渊源不小了。"金乌宫修士炼气的立身之本,便是相对罕见、门槛也更高的炼日一途,比那更为广泛的拜月之流、牵引星辰光辉之术,效果要更加立竿见影。这条道路,勉强都能算是远古火阳宫一脉吧,所以谢狗才会觉得那位纯阳吕喦,跟她可以算是半个同道。当然,白景的道统,多了去。只是这些曾经在远古大地之上横行一方的道统,便都与那些"道号"的主人一般无二,就此断绝了,否则如今人间,炼日一道,不至于如此凋零不显。谢狗揉了揉貂帽,叹了口气,"行吧,以后再走北俱芦洲,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在那金乌宫开山祖师的挂像上边,偷摸写篇道诀。金乌宫修士就当是祖师爷‘显灵’了。"陈平安揉了揉眉心,"也行吧。"谢狗伸手挡在嘴边,"小陌小陌,我现在不光是文笔好,写的那两册山水游记,按照皇宫里边一位老先生的说法,完全可以找市井书坊商量如何付梓售卖了,至于一手唯有熟尔的簪花小楷,更是出神入化,容鱼瞜一眼就要移不开视线!"小陌扯了扯嘴角,"你开心就好。"谢狗立即转移话题,笑道:"难怪山主先前在小朝会,不愿意大骊销毁崔瀺的那方旧国师印。"陈平安点头道:"我需要将两方新旧国师印,都大炼为崭新本命物。"用以最鲜明对比、最直观感受新旧大骊王朝的"人身"之气血、筋骨变化。骗得过大骊皇帝,满朝文武的观感,甚至骗得过老百姓,一座宝瓶洲……陈平安总骗不过自己的道心,蒙蔽不了大骊王朝的国运起伏。入山修道,成为正式谱牒修士,之所以都需要在祖师堂举办典礼,金玉谱牒录名,就在于自身命理跟仙府道场有了一线牵引。道士需要授箓亦然,还有山上手段的"请神上身"或是"出马",此外市井坊间的志怪书,总喜欢说一句位列仙班名登绿籍,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在内道理。如果侥幸成了,就是一幅用以证道的飞升图,也算是陈平安吹牛打过了个草稿。可如果不成,就要被大骊王朝的国运所挂碍、拖累,可就不单单是什么鸡肋了。类似蛟龙之属的水裔精怪,只在注定无法走水,以及死活无法打破瓶颈的前提下,才会选择与某个朝廷国祚挂钩,一旦国祚断绝,就要遭受大道反噬,刀兵劫如影随形。小陌有感而发,"到底还是一把双刃剑。"陈平安笑道:"世间多少聪明绝顶的仙人,穷尽心力物力财力道力,始终无法证道飞升"谢狗小鸡啄米使劲点头,"是啊是啊,难呐难呐。"本来一句极好的有理话,被谢狗这么一说,便很没意思了。小陌说道:"姜赦还算比较识趣,知道慢慢走出宝瓶洲,能够为我们这边增添些武运。不过大骊王朝想要更加政通人和,其实有个更为快捷的法子,我可以让碧霄道友徒步走一趟宝瓶洲,耗费些光阴而已,都不会消磨几分道力……"陈平安心弦紧绷起来,还要故作轻松神色,拍了拍小陌的肩膀,劝说道:"朋友本来就不多,你也别逮着一个薅。"言语之际,陈平安使了个眼色给谢狗。谢次席立即心领神会,跟上一句,"小陌啊,你跟碧霄道友见外,确实是你的不对,会让碧霄道友伤了心,可若是跟碧霄道友太不客气,他胸襟大度,不会计较,可你终究有失朋友之道,不妥的。"陈平安点头认可,自家次席供奉去当个县令,绰绰有余。谢狗突然小声问道:"山主这会儿,想要大炼本命物,不容易吧"陈平安说道:"总要试试看的,先拿几件灵器练练手。"谢狗很快补救一句,"山主,是我忠言逆耳,忠言逆耳了。"陈平安无奈道:"实话实说而已,有什么忌不忌讳的。"谢狗说道:"那个刘飨的认可,也很重要吧"陈平安点头道:"极其重要,至为关键。"刘飨在宝瓶洲的"祭拜"举动,陈平安在那处郑居中腹内的古战场遗址,却是感知到的。郑居中的腹内道场,吴霜降青天大符,再加上陈平安的笼中雀,却依旧能够让陈平安心生感应,既然能够穿透层层天地屏障,亦能反向推断出刘飨的道力之浑厚凝练。想要先观想再"道化",前提条件当然是得有个"道"。刘飨的"点头"和"封正",就等于陈平安至少有了一条可以确定有无、再去验证对错的道路。谢狗藏不住话,直接问道:"为何不答应郑居中的提议,怕被他狠狠坑一把山主真被姜赦的说法吓到了,在担心郑居中是一个做事更加缜密的、野心更大隐藏更好的周密可我跟小陌思来想去,合计来合计去,都觉得那是个极为稳妥的选择啊。哪怕现在知道了山主的飞升法,可我还是觉得郑居中故意说破的道路更好。"小陌犹豫了一下,没有反驳什么。陈平安想了想,很难给出一个措辞精准的确切答案,便含糊一句,"约莫是惯性使然吧,大概我们的脑子都会被自己的心所约束,经常打架,相互矛盾"在那名副其实的腹地,那座"白帝城"之内,郑居中倒是劝过刚刚从新天庭收剑返回的陈平安一句,既然成功夺名,不如直接转为兵家修士,只需要躲在幕后就是了。就可以成为五百年之内人间获利最大的人物,说得保守一点,陈平安至少也是"之一"。浩然反攻蛮荒,青冥天下内乱,不管两者结果如何,陈平安都能吃个七八成饱。如那天底下最保本最赚钱的买卖,只需要躺着就能每年拿到一笔可观的分红,旱涝保收。郑居中的意思再简单不过,你陈平安先把十四境捞到手,落袋为安,之后如何剥离兵家身份,那就到时候再说。仙人境、飞升境无法解决的天大问题,到了十四境可能都不是什么问题。陈平安不是完全没有心动,只是当时强行压下了这份贪念。共斩姜赦一事,目前还只有各座天下的山巅修士有所感应,至于能瞒多久,暂时还不好说。三教祖师散道一事,如今大修士都已心知肚明,但是有哪个敢随便提及此事,张嘴往外泄露是要担因果的,境界低的练气士,无心之语,可能影响不大,但是境界越高的,越忌讳此事。人间多少功败垂成,多少苦心经营,都是输给了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再者,由于三位盟友里边有个郑居中,估计山巅那小撮得道之士,说话行事再百无禁忌,也要好好掂量后果。明明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偏要吃饱了撑着往外抖搂内幕,也就别怪郑居中会不会吃饱了撑着找上门来。小陌重新望向那幅地图,越看越觉得有嚼头。容鱼和符箐终究不是修道之人,看不出这幅地图更多隐藏着的玄妙。在小陌和谢狗眼中,与她们两位武夫所见,是很不一样的。处州槐黄县城,大骊京城六部衙署,魏檗的披云山,一处乡野学塾所在,书简湖,邱国……陪都洛京,佟文畅所在西岳,范峻茂的南岳,正阳山,老龙城,玉宣国京城,大渎几处水府……还有起始于小镇、终止于大隋京城的一条游学路线,棋墩山,红烛镇,野夫关,黄庭国……这些地界,都有明亮程度不同、范围大小各异的光亮,或是点,或是线,或是成片。有些地方的光亮正在逐渐黯淡,或是愈发亮堂起来。有些地方则骤然亮起,倏忽暗灭,旋而又起点点光亮。陈平安轻声道:"小陌,谢狗,我问你们,如何才算纯粹的强者权力的本质是什么"谢狗咧嘴笑道:"纯粹的真正强者,就是想杀谁就能够杀谁呗,至于杀不杀只看心情自由,要有纯粹的自由,当然包括让自己主动选择不自由的自由。"小陌对于什么是强者或者权力是什么,其实都不感兴趣,只要可以跟强者问剑,之后继续活着跟道友喝酒,喝完酒再去问剑一场,大概就是这样。陈平安双手笼袖,自言自语。"是能够被很多人记住名字,是长长久久的青史留名百年千年之后还被人在嘴边提及""还是因他们而起的那些事,如丝线在世道蔓延开来,深刻地影响到一代人数代人的心"谢狗说道:"山主唉,聊这些,问道于盲了啊。"小陌笑着点头道:"大实话。"陈平安也笑了起来,"那就聊点你们比我更擅长的。"轻轻抖了抖袖子,两件咫尺物浮停在空中。这两件咫尺物,一座只是被炼化、"托名"为咫尺物的破碎小洞天秘境,否则也无法搁置那座歇龙台。此地,未来将会是落魄山谱牒修士箜篌她这一脉的道场所在,法统的发龙之地。另外的咫尺物,竟是那珊瑚材质的一只鎏金香薰样式,好似官宦仕女的闺阁之物。吴霜降撤掉了三十六道术法禁制,既是阵法,又是炼物,需要陈平安为这件咫尺物重新设置禁制,也算一场比较新鲜的山上历练。陈平安心中早有计较,如果这个过程过于繁琐,过于耗费光阴,学问过于艰深晦涩,始终不得其法,也简单,可以直接将咫尺物交给谢狗,让她研究完毕,写一份心得。哪怕收益肯定远远不如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总好过竹篮打水一场空,长久将此物束之高阁。陈平安便干脆与谢狗直说了。谢狗神采奕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哇,就这么说定了,山主,我现在已经找到写书编故事的诀窍了,不过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嘛,如今下笔如飞,愈发纯熟,简直强得可怕!小事一桩!"至于那些禁制的溯源、仿制、重置,谢狗是半点不提,当然好像于她而言,也不必多提。陈平安说道:"这只香薰球,以后再找个由头送给箜篌好了。"小陌带回落魄山的那件仙兵,是一把刀鞘嫩绿颜色的漂亮腰刀。显而易见,是吴霜降送给箜篌的。毫不担心落魄山那边会不会截胡。山上有一些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比如跟刘聚宝合伙做生意,即便赔本了,你都不会亏,简单来说,就是肯定赚钱。与于玄请当面教符箓道法,怎么都会有所收获。你请白也喝好酒,他就能写出诗篇。或是惹恼了碧霄洞主,玄都观的孙道长,就一定没有隔夜仇,没有当天解释不清楚的误会。落魄山这边,也有几块金字招牌。小陌返回落魄山第一件事,都不用跟自家公子打招呼,就直接去骑龙巷那边,找到蹲在路边啃糕点的白发童子,将那把腰刀交给这位编谱官,不过用了个山主赠送的说法,白发童子使劲拍掌,咽下糕点,双手高举过头顶,去接那把一见钟情的好看腰刀,"谢隐官老祖赐下法宝,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的铭感五内感激涕零,这就躲铺子后院哭去了……"小陌哭笑不得,仍是与白发童子道贺几句。刀鞘名为"翠微",上古真人炼制。刀身篆刻有一串铭文,大致介绍了这把法刀的来源,记载了炼师名讳,依循刀身文字推断,显然是刀鞘是后配的。让一头化外天魔回转人身,万年以来,独一份的。若说书简湖刘老成是个负心汉,吴霜降该怎么算小陌提了提袖子,提醒道:"公子,我从那处藕花福地带回的陆舫怎么说"陈平安一听到这个就头疼,"再晾他一会儿"小陌笑道:"公子,我自是无所谓的。估计陆舫这会儿还在傻眼呢。"原来老观主将陆舫从福地中拎了出来,再被小陌收入袖中带回浩然,说是交由落魄山随便处置。兵家二祖的那些分身,陈平安暂时能够接触到的,有崔瀺留下一串灵犀珠的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宋韩洪。还有昔年浩然武道第一人的张条霞,既然没有去往那处"山巅",就意味着张条霞暂时还是止境神到一层,未能跨过那道门槛。再就是五彩天下的北部,身披那副大霜甲的人间君主。这厮也是个狠人,早年在扶摇洲山上山下风评都很差,但是等到蛮荒妖族攻入扶摇洲陆地,是真能扛事。光是打得"灭国"的那场京畿战役,还能聚拢起半百万精锐兵力,肯跟着他一起拼命,最终只剩下十五六万,退回京城继续死守,期间此人多次身先士卒,带领精骑杀入敌军腹地,虽说归功于那副宝甲,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滑不溜秋的家伙,确实给蛮荒妖族带来不小的麻烦。等到蛮荒军帐终于不得不真正重视起这个负隅顽抗的王朝,重新布置兵力,增派上五境妖族,要将其斩首于京城之内,然后发现这家伙竟然不知道用了什么山上秘法,早就跑去五彩天下了。再就是现如今待在小陌袖里乾坤中的陆舫。陈平安没有想到只是让小陌帮忙给天谣乡刘蜕捎句话,再与道友喝个酒而已,老观主就将这么个烫手山芋直接砸过来,陈平安不接还不行。桐叶洲剑修,姜尚真的挚友,以谪仙人身份去往藕花福地历练的的陆舫,当年藕花福地,那座鸟瞰峰,还是很有名气的,提及宗师陆舫,总归绕不开一个"痴情"。崔东山确实担心姜尚真是那"万一"。陈平安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主动找刘飨聊聊反正他拜访过落魄山,还破天荒涉足浩然宗门,就当是礼尚往来了只是怎么找这位浩然天下的大道显化学陈灵均一遇到事情就在心里边喊几遍魏檗的名字陈平安倒不是豁不出脸皮,而是试了几次,不管用。看来请是请不来了,总不能骂几句吧。走出这座堂屋,陈平安喊来容鱼和符箐,他自然比谢狗、小陌更熟悉自己师兄的行事风格。进了书房,容鱼和符箐果然都站在固定不变的青砖位置上。陈平安问道:"你们想不想离开这边"容鱼摇摇头。符箐有些犹豫。容鱼的父亲,容驿,驿丞之子,所以就取了这么个潦草名字。容驿打小就是在大骊驿站厮混的,不过很早就投军了,曾是一位极有实权的大骊武将,大半辈子都在马背上了,丧偶之后,也不再娶,所以就只有容鱼这么一位独女。曾经有位生死之交的好友,私底下调侃一句升官发财死老婆,都给你容驿碰上了,为何不再娶个豪阀出身的年轻女子怕鱼丫头被欺负,不用,怕啥都别怕这个,兄弟我好歹有个上柱国姓氏,在京城意迟巷那片儿,说得上话!如今的六部堂官,我见着了,不是喊叔叔就是喊伯伯,再大门大户出身的女子,敢欺负咱们鱼丫头容驿也懒得跟这位好友废话半句。生前凭借一连串军功,容驿累官升迁至一位朝廷常设的征字头大将军。如果能够再多活几年,活到宝瓶洲战事落幕,容驿多半是可以升任巡狩使的,即便他的战功逊色于曹枰,但是巡狩使苏高山已经死在了战场,大骊王朝需要一位同样市井出身的巡狩使,活着的,这就是所谓的官运,该是他容驿的。但是容驿还是跟那位好友一并战死了,大概这就是命。符箐的出身也比较特殊,是旧白霜王朝一位皇室,那是一个被史家公认为以治国过宽失国祚的强大王朝,不同于旧朱荧王朝,同样是庞然大物的白霜王朝几乎没有给大骊造成什么阻力。陈平安说道:"符箐,不用着急做决定,你再考虑考虑。回去,我支持。留下,我更欢迎。"符箐点点头。容鱼掩嘴而笑。陈平安疑惑道:"哪里说错了"容鱼连忙收起笑意,摇摇头。符箐说道:"容鱼是觉得如果崔国师说同样内容的话,可能顺序会相反。相对更难猜一些。"留下,我欢迎。回去,我支持。其实也不难猜,崔国师就是让符箐回去,何况这本就是符箐自己的倾向性。崔瀺偶尔会要一壶酒,一个白碗。一碟花生米,猪耳朵,凉拌折耳根。自饮自酌,酒喝完,下酒菜也吃完了。陈平安哑然失笑,想起一事,说道:"将大骊京城和陪都六品官以上的档案抄录一份,姓名籍贯官位之外,只需要特别标明是豪阀、士族还是寒素即可。回头我跟吏部长孙茂单独议事,用得着。"容鱼和符箐便忙碌去了。陈平安靠着椅背,开始闭目沉思。余时务,萧形他们几个,还有那些桐叶,都被骑着火龙的光头从那包裹里边抖落出来了。万幸。陈平安犹豫要不要他们在国师府这边帮点忙,反正构建各座心相天地一事也暂时停工了。见了陆舫能聊什么试图聚拢他们到底要不要借机谋划此事除了确定姜尚真的身份。再就是帮忙设想陆芝的合道一事,暂时也是毫无头绪。官场,沙场,道场,商场,情场,晒谷场……陈平安睁开眼睛,走出书房,重新跨过堂屋门槛,通过一道门,走入一座大骊密库。三座大山。准确说来,是钱山。金、银、铜钱,分别堆积成山。比如铜钱都是宝瓶洲诸国的"前朝旧物",本该交由工部全部熔化重铸的,但是大骊朝廷还是截留了很大一部分铜钱,留在此地。只要陈平安愿意,还可以去别的密库,只要是大骊王朝有的,他都可以看见,甚至是独占。涟漪阵阵,从一扇门中走出一人,正是皇帝宋和,他好像就在等待这一刻。宋和说道:"我希望国师目之所及,都是陈先生的囊中物,怎么用,我不管。国师拿得越多,我就越放心。陈先生应该清楚,我说的是真心话。"陈平安默不作声。宋和自顾自说道:"陈先生是我大骊的新任国师,更是一位道心山居的修士,等到整座大骊王朝都在国师以皇帝宋和的名义、实则是在陈平安的个人意志之下,继续有序运转,可能在崔国师打好的底子之上,变得更好,也可能变得稍差,总之整座宝瓶洲都会受到大骊朝政的广泛且深刻的影响,与此同时,陈先生难免会有懈怠之心。一座落魄山,约莫三十年间,山主何其用心。但是朝廷送去跳鱼山的十六位少年少女,陈先生就不会再那么上心了,甚至会主动的刻意与他们拉开一些距离。再往后,陈先生只会与那些越来越多的新鲜面孔,再传弟子,再传弟子的弟子们,交集更少,越来越少。落魄山尚且如此,青萍剑宗也是如此,想必大骊王朝更会如此。"谢狗坐在那座金山之巅,啧啧称奇道:"这位大骊皇帝,有点东西啊。"小陌坐在一旁,笑道:"但是不多"谢狗摇摇头,"帝王心术,再加上以诚待人,还是很厉害的。"小陌点点头。谢狗冷不丁问道:"小陌,你觉得当个人,最难是什么"小陌摇头道:"不知。"谢狗说道:"很简单,克制欲望。"小陌倍感意外,"有道理。"谢狗说道:"小陌啊,我们运气好,修了道,其实只是气力大些,论心思,未必比得过他们。"小陌神色古怪,她这些学问,当真是看书看出来的心得谢狗自顾自点头道:"这句话说得绝妙,定要写到书里去!"小陌忍俊不禁。山脚那边,宋和继续说道:"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陈先生能够长久担任大骊国师,那把椅子最好不要再有第三个姓氏了。等到哪天陈先生觉得大骊王朝已经不需要亲自把持朝政,大可以回到山顶继续修大道,只是将来每隔一甲子或是一百年,再稍微留心大骊庙堂的走向,又或者是觉得大骊宋氏的某位皇帝德不配位了,哪怕……哪怕是觉得需要换个姓氏了,再出山。"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与他作揖。宋和似乎有些意外,作揖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