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没有希望,何来失望(第1页)
人心一样。入秋之后,郑大风有些忧愁。晒着秋天的和煦日头,郑大风低头瞥了眼裤裆,更愁了,总觉得对不住自己这位小兄弟,难道真要从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光棍,变成老光棍没来由想到灰尘药铺外边街上,那个最后自称姓姜的女子,体重估计能有两个郑大风,郑大风打了个激灵,姑娘是好姑娘,可有些事情,真不是关了灯就可以对付过去的,那么大一只的姑娘,性情再好,再愿意做朋友,郑大风也宁愿亏待了小兄弟,也不能亏待自己!在郑大风对为自己这种念头,而对那位姜姑娘满怀愧疚的时候,今天阮邛突然出现在药铺后院,杨老头今儿破天荒没有抽旱烟,在那儿晒太阳打盹,撑开眼皮子,瞥了眼阮邛,"稀客。"阮邛拎了两壶酒,扬起手臂。杨老头摇头笑道:"不好这一口。"阮邛搬了条长凳坐在正屋对面,与杨老头隔着一座天井院子。杨老头问道:"难得阮圣人心神不宁,怎么,担心阮秀"阮邛点了点头。杨老头难得开玩笑,"收陈平安当女婿,就那么难吗"阮邛喝了口酒,"陈平安,人不差,我虽然不愿收他为弟子,却非不认可陈平安的人品,如果阮秀不是阮秀,换成是个寻常的闺女,就由着她去了。说不定……我还会经常跟这个女婿喝个小酒儿,想来不坏。而且还不用担心自己女儿受委屈,只有害怕自己女儿过于蛮横、女婿跑了的份。可我女儿,是秀秀。"杨老头点了点头,"事情太好,也有烦忧。我能理解。"阮邛喝着名副其实的愁酒,一大口酒水下肚后,抹了把嘴,闷闷道:"因为先前老神君就聊过些,所以此次崔瀺大致的谋划,我猜得出一点苗头,只是其中具体的怎么个用心险恶,怎么个环环相扣、精心设置,我是猜不出,这本就不是我的强项,也懒得去想。不过修行一事,最忌讳拖泥带水,我家秀秀,如果越陷越深,迟早要出事,所以这趟就让秀秀去了书简湖。"杨老头道:"你肯投桃,崔瀺那么顶聪明的人,肯定会报李,放心好了。会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天衣无缝,最少不至于适得其反。"说到这里,杨老头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一事,"投桃报李,李代桃僵,嗯,都有些嚼头,至于是嚼出了黄连滋味,还是糖水味道,就看人了。"阮邛一样不在这类哑谜上作心思纠缠,别说是他,恐怕除了齐静春之外,所有坐镇骊珠洞天的三教人物,都猜不出这位老神君的所思所想、所谋所求。阮邛从来不做无谓的较劲,大好光阴,打铁铸剑已经足够忙碌,还要忧心秀秀的前程,哪里那么多闲散功夫来跟人打机锋。杨老头本就是随口一说,转回正题,"你想要做个了断,借助泥瓶巷顾璨,再假借那头绣虎不为人知的谋划,让阮秀和陈平安之间心生间隙,两个人,心境越通透,就越喜欢钻牛角尖,犟起来,芝麻大小的瑕疵,就比天大了,所以我没拦着阮秀离开龙泉郡,这也是你阮邛为人父的人之常情。"阮邛没来由感慨了一句,"这个崔瀺,真是厉害。"他阮邛希望女儿阮秀,不再在男女情爱一事上多做纠缠,安心修行。早日跻身上五境,好歹先拥有自保之力。想要睡觉就有人递过来枕头了。阮邛与崔瀺没有任何接触,崔瀺更没有暗示什么。一切都是阮邛自愿投身棋盘,与女儿阮邛一同担任崔瀺棋盘上的棋子之一。这就是崔瀺在人心上的精准算计和正确预测,这才是一位国手在棋盘外的棋力。杨老头笑道:"可别不把昔年的文圣首徒不当根葱,那场决定整个浩然天下文脉走势的三四之争,一半的规矩,都等于是崔瀺制定的,你说能不厉害只不过那会儿崔瀺已经是惊弓之鸟,又有些心虚,躲来躲去,很是辛苦,死活不敢现身,所以才失去了修补师徒关系的最后机会,当然了,这未尝不是文圣对崔瀺的一种无形庇护,你看我这大弟子如此欺师灭祖了,混得比至圣先师当年还要像条丧家犬,你们亚圣一脉还好意思对他纠缠不休吗你们不是自己嚷嚷着要有恻隐之心吗,那就把崔瀺当个屁放了吧。于是崔瀺就安然无恙跑到了咱们宝瓶洲。阮邛,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种耍无赖的事情,文圣是做得出来的。所以那么多陪祀圣人,我就只看这位先生顺眼一些。"阮邛扯了扯嘴角,"读书人的弯弯肠子,估摸着比浩然天下的所有山脉还要绕。"杨老头呵呵笑道:"加上道家的青冥天下、佛家的莲花天下和妖族的蛮荒天下,一样比不上。"阮邛是第一次觉得跟这位老神君喝酒聊天,比想象中要好不少,以后可以常来反正女大不中留,就算留在了身边,也不太把他这个爹放心上,每次想到这个,阮邛就恨不得自己在小镇上开家酒铺,省得每次去那铺子买酒,还要给一个市井妇人揩油和取笑。阮邛走后,郑大风走入后院。作为徒弟,郑大风回到小镇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拜访师父。那次见面,是郑大风这辈子头一次胆敢正视杨老头,心平气和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比如说这辈子就算是没出息了,以后要么继续去驿站混碗饭吃,要么去给陈平安的落魄山,继续当个看大门的,而且他郑大风没觉得有啥丢人,安安稳稳,挺好的。杨老头就在那边吞云吐雾,既不说好,也不骂人。郑大风说完了心里话,就离开药铺后院,虽然还是有点心虚,可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轻松。继而觉得有些可笑,以前好歹是个八境武夫,都不敢跟师父这么讲话,每次讲话,师父说出口的言语,从来不会超过十个字。郑大风就害怕师父误以为自己是破罐子破摔,更看不起他。只是思来想去,郑大风觉得这样也好,留在小镇,隔三岔五,来药铺找找老头儿,管老头儿见着自己会不会烦。郑大风进了后院,坐在板凳上,也没说话,打算就是陪着师父坐会儿,然后就走。虽然憋了一肚子的话,可是师父的脾气,郑大风一清二楚,只要做了决定,别说是他,李二,恐怕天底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师父的心意。杨老头抽着旱烟,吐出一口烟圈,缓缓道:"回家的时候,不是带了把烟杆吗,怎么丢掉了见不得人"郑大风给天雷劈得外焦里嫩,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掰手指头,惊喜道:"师父,你今天一口气说了二十二个字!"杨老头问道:"一个见着了师父都不敢正眼看的弟子,值得当师父的,说几个字当年的你,配吗"郑大风正襟危坐,"是弟子让师父失望了。"杨老头接下来的言语,就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了,"没抱希望,何来失望。"八个字。这才是郑大风离乡之前,最正常的师徒对话。郑大风没觉着委屈,还是挺乐呵的,再加上这八个字,今天师父已经讲了三十个字,以后见着了李二,一定要吹嘘吹嘘!杨老头伸手一抛,是那被郑大风偷偷丢在小镇外边的烟杆,郑大风接在手中,发现竟是连烟草都装了。杨老头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其他人,配这么被崔瀺算计吗"郑大风叹了口气,双指随手一搓,点燃烟草,如今这点能耐还是有的。杨老头说道:"陈平安如果没有被打碎本命瓷,本就是地仙资质,不好不坏,只是算不得拔尖。如今他陈平安便是本心崩碎,断了练气士的前程,还有武道一途可以走,最不济,彻底心灰意冷,在落魄山当个失魂落魄却日子安稳的富家翁,有什么不好"师徒二人都在吞云吐雾,郑大风突然说道:"这样不好。"杨老头讥笑道:"哦"郑大风抬起头,鼓起勇气道:"他是陈平安!"杨老头在台阶上敲了敲烟杆,随口道:"之所以选中陈平安,真正的关键,是齐静春的一句话,才说动了那个存在,选择去赌一赌那个一,你真以为是陈平安的资质、性情、天赋和境遇"郑大风针锋相对,"齐静春,会挑选马苦玄,或是谢家长眉儿,去说服那个存在吗我看齐静春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所以按照陈平安的学说,想要弄清楚一个结果如何,要步步回推,齐静春的那句话,当然至关重要,可难道陈平安的资质、性情、天赋和境遇,就可以忽略吗走出去,我才愈发知道,外边的世道,原来比小镇百姓,更信奉世间苦难,只要某人得到了回报,那就不再是苦难,那些身处苦难之中的漫长煎熬,那些人心起伏,原来都比不得他们眼中的一个境界、一件法宝、一把飞剑、一份机缘。"杨老头笑了笑,眼神冰冷,"这些蠢人,也配你我去挂在嘴边一群蝼蚁争抢食物的那点碎屑,你要如何与它们对话趴在地上跟它们讲吗看来你这趟出门远游,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郑大风嬉皮笑脸,赶紧转移话题,"师父押了不少在陈平安身上,就不担心血本无归"杨老头摇头道:"自己眼光差,做买卖亏了,就别怨天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