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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陈平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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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章 驱马上丘垅(中)(第1页)

马笃宜心思缜密,这几天陪着曾掖经常逛荡粥铺药铺,发现了一些端倪,出城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陈先生,咱们砸下去的银子,最少最少有三成,给衙署那帮官场油子们装入了自己腰包,我都看得真切,陈先生你怎么会看不出,为什么不骂一骂那个老郡守"  陈平安只是说了一句,"这样啊。"  马笃宜都快气死了。  曾掖更是一脸震惊。  少年是真不知情,他哪里能够看穿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  马笃宜见那个账房先生没了下文,实在是愈发愤懑,"陈先生!你再这样,下次我可不帮忙了!就让曾掖这个傻小子自己忙活去,看他会不会给你帮倒忙!"  陈平安想了想,算是给了马笃宜一个不是解释的解释,缓缓道:"既然是在做好事,事情大致做成了,不够圆满而已,就不要过多苛求了,贪墨三成的银子,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其实我的底线,还要更低一些,经办此事的官吏,中饱私囊,偷走四成,都可以接受。三成也好,四成也罢,就当是他们做着实在好事的回报了。"  马笃宜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想要生气,又生气不起来,就干脆不说话了。  陈平安笑道:"如果觉得心里不痛快,只要你愿意帮曾掖,我的底线,可以从四成变成两成,怎么样"  马笃宜这才心满意足,开始策马稍稍凑近曾掖那边,她与榆木疙瘩的少年,耐心解释一桩桩心得,一个个诀窍。  陈平安突然微微放缓马蹄速度,从袖中掏出一只长条小木匣,篆文古朴,是粒粟岛谭元仪赠送的一件小物件,算是作为三人结盟的一份心意,颇为稀罕,是一件品相不俗的小剑冢,仅仅一指长度,极为袖珍小巧,便于随身携带,用以装载传讯飞剑,只是不如大型剑房那么灵活万变,规矩死板,并且一次只能收发各一把传信飞剑,温养飞剑的灵气损耗,要远远超出剑房,可哪怕如此,陈平安只要愿意,绝对可以轻易转手卖出一颗谷雨钱,所以陈平安当然不会拒绝谭元仪的这份好意。  打开一直在微微颤动的小木匣,陈平安收取了一把来自青峡岛的传讯飞剑,密信上说宫柳岛刘老成得知他已经身在石毫国后,就捎话给了青峡岛,就一句话,"回头来我宫柳岛细谈价钱"。  陈平安攥紧一颗雪花钱,灵气如水滴滴入木匣其中的一条剑糟,再按下木匣一处巧妙机关,那把青峡岛飞剑掠出木匣剑糟,一闪而逝,返回书简湖。  曾掖看得目不转睛。  当年在茅月岛那座简陋剑房,他还打过杂,可是这种只闻其名、未见其物的小剑冢,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真是妙不可言。  马笃宜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陈平安收起木匣入袖,呵手吐气,是个很大的好消息。  如他自己对曾掖所说,世间万事难,万事又有开头难,第一步跨不跨得出去,站不站得稳当,至关重要。  陈平安与本该是仇人的刘志茂、无缘无故的粒粟岛大骊谍子谭元仪,三者结盟。  又跑去宫柳岛,亲身涉险,跟刘老成打交道。  以及借着此次前来石毫国各地、"一一补错"的机会,更多了解石毫国的国势。  自然是有所求。  陈平安当初在青峡岛山门附近的屋内,与顾璨娘亲有过一场对话,只是妇人那会儿也未必听得进去,许多陈平安看似轻描淡写说出口的话语,她多半不会深思了,说不定都不会当真,她的心性其实并不复杂,为她和顾璨,在突然变天了的书简湖,希望陈平安能够为他们娘俩保个平安,希望那个账房先生,能够念旧情,别辜负了"平安"这么个名字。  其中有几句话,就涉及到"将来的书简湖,可能会不一样"。  妇人未必深究。  陈平安却早已在做。  陈平安要步步为营,应了刘老成在渡船上说的那两句半真半假玩笑话,"无所不用其极。""好大的野心。"  因为刘老成已经察觉到端倪,猜出陈平安,想要真正从根子上,改变书简湖的规矩。  假物借势,尽力而为。  陈平安先不去谈人之善恶,就是在做一件事情,将所有人当作棋子,尽可能画出属于自己的更大一块棋形,由棋子到棋形,再到棋势。  他希望能够在未来书简湖的大规矩之中,最少自己可以参与其中,去制定规矩  所以刘老成当时询问陈平安,是不是跟骊珠洞天的齐先生学的棋。  即是此理。  双方言语之间,其实一直是在较劲拔河。  其中的暗流涌动,勾心斗角,棋盘之上,寻找对方的勺子,下无理手,下神仙手,都是各自的讲究。  面对宫柳岛上五境修士刘老成也好,甚至是面对元婴刘志茂,陈平安其实靠拳头说话,一旦越界,误入大道之争,阻拦其中任何一人的道路,都无异于自寻死路,既然境界悬殊如此之大,别说是嘴上讲理不管用,所谓的拳头讲理更是找死,陈平安又有所求,怎么办那就只能在"修心"一事上下死功夫,小心翼翼揣测所有无形中的潜在棋子的分量,他们各自的诉求、底线、秉性和规矩。  如果可能的话,逃难书简湖的皇子韩靖灵,边军大将之子黄鹤,甚至是裹挟大势在一身的大骊武将苏高山,陈平安都要尝试着与他们做一做买卖。  难就难在,比起为了求一个心安的种种补错,为了那些阴物鬼魅完成各自心愿,陈平安当下秘密筹划的另外这局棋,更加艰辛,这是陈平安第一次尝试着以棋手身份,去打造一副棋盘,关键是一步都不能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等于陈平安下出一个最大的勺子。  至于前者,让不愿知错的顾璨止错,自己接着来补错,陈平安除了耗神耗力耗钱之外,其实已经不会输更多,反而没有那么如履薄冰。  但是之所以极其擅长隐藏情绪的陈平安,先前竟是连曾掖都察觉到陈平安的心境微妙起伏  就在于陈平安在为苏心斋他们送行之后,又有一个更大、并且仿佛无解的失望,萦绕在心扉间,怎么都徘徊不去。  那种感觉,不是先前在略显阴暗的青峡岛屋子里,当时尚未请出所有阴魂,只要看一眼桌上的下狱阎罗殿,陈平安在闭眼休憩片刻或是上床睡觉入睡之前,就像是心扉柴门外,有无数冤魂厉鬼的那种鬼哭狼嚎,在使劲敲门,大声喊冤、咒骂。  一场场送行之后,陈平安的那种失望,来源于他突然发现一件事,一本本账本上,那些个枉死之人的一个个名字当中,让他真正最感到愧疚的那些,比如一直对黄篱山和恩师念念不忘的苏心斋,反而就那么放下了执念,选择彻底离开了人间。反而是许多陈平安起先心中愧疚程度,不如苏心斋的某些名字某些阴物,诉求更多,会有狮子大开口的遗愿,会有人鬼皆常情的贪恋,更有死后皆犹然怨恨更深的许多许多阴物,都暂住在那座阎罗殿、仿造琉璃阁当中。  其实之前陈平安在下定决心之后,就已经谈不上太多的愧疚,可是苏心斋他们,又让陈平安重新愧疚起来,甚至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更多,更重。  那种感觉,一样萦绕在心扉柴门之外,但是门外的他们,已经决意离开人间的他们,没有任何埋怨,没有半点谩骂,却像是在轻轻敲门之后,动作极轻,甚至像是会担心打搅到里边的人,然后他们就只是说了同样的一句离别言语,"陈先生,我走啦。"  此时此刻。  陈平安骤然间一夹马腹,加速向前,出了泥泞不堪的官道,绕路去往一座小山丘。  驱马上丘垅,高低路不平。  陈平安勒缰停马于丘垅之顶。  曾掖想要拍马跟上,却被马笃宜拦阻下来。  陈平安茫然四顾。  腰间有养剑葫和刀剑错,还可以纵马江湖风雪中。  其实呢。  孑然一身,无所依倚。  马笃宜和曾掖在丘垅脚下停马许久,迟迟看不到陈平安拨转马头的迹象。  先前拦阻曾掖上去的马笃宜有些着急,反而是曾掖依旧耐着性子,不急不躁。  马笃宜最见不得曾掖这种"傻人有傻福"和"身在福中不知福",气笑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吃饱喝足就万事不愁。"  曾掖只是个胆小嘴笨的木讷少年,就没敢还嘴,而且关键是他自己都没觉得马姑娘说错了。  马笃宜正要说话间。  陈平安骑马下坡,落在马笃宜和曾掖眼中,好像这位陈先生的神色不太一样了。  不再心事重重,反而阴霾散尽,还有些高兴  马笃宜和曾掖面面相觑。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喝了口酒,微笑道:"继续赶路。"  三骑一路蜿蜒北上。  路途积雪深重,化雪极慢,山山水水,几乎不见半点绿意,不过终于有了些和煦日头。  这一路曾掖见闻颇多,见到了传说中的大骊边关斥候,弓刀旧甲,一位位骑卒脸上既没有骄横神色,身上也无半点杀气腾腾,如冰下河水,缓缓无声。大骊斥候只是稍稍打量了他们三人,就呼啸而过,让胆子提到嗓子眼的高大少年,等到那队斥候远去数十步外,才敢正常呼吸。  还见到了成群结队、仓皇南下的豪门车队,连绵不绝。从扈从到车夫,以及偶尔掀开窗帘窥视路旁三骑的面孔,人人自危。  曾掖看到了陈先生停马路旁,等到车队远去,才继续赶路,然后在路上看到了一只滚落在地、主人无暇顾及的小箱子,陈平安翻身下马,打开箱子一看,里边装着古籍,随手翻开其中一本,钤印有几枚藏书印,不同的朝代,不同的字体,不同的读书人。陈平安抱着箱子,回首望去,想了想,没有将这只遗弃书箱还回去,暂时收入咫尺物中,继续上马赶路。  马笃宜没话找话,打趣道:"呦,没有想到你还是这种人,就这么占为己有啦"  曾掖难得有胆子说了句打抱不平的言语,"别人不要的东西,还是书籍,难道就这么留在泥泞里糟践了"  陈平安摇头道:"他们是在逃命途中,你哪怕耽搁人家赶路片刻,都会有不可预知的结果。"  曾掖瞥了眼马笃宜。  马笃宜翻了个白眼。  此后一位寄身于狐皮美人符纸当中的女子阴物,在一座没有遭受兵祸的小郡城内,她用略显生疏的本地乡音,一路与人打听,终于找到了一座高门府邸,然后一行四位找了间客栈落脚,当晚陈平安先收起符纸,悄然潜入府邸,然后再取出,让她现身,最终见到了那位当年离乡赴京赶考的英俊书生,书生如今已是年近半百的老儒士了,抱着一位微微酣睡的年幼嫡子,正在与几位官场好友推杯换盏,眉眼飞扬,好友们连连恭贺,庆祝此人因祸得福,结识了一位大骊校尉,得以荣升这座郡城的第三把交椅,好友们玩笑说着富贵之后不忘旧友,并未身穿崭新官服的老儒士,哈哈大笑。  狐皮女子阴物神色黯然,似乎有些认不得那位昔年青梅竹马的书生了,可能是不再年轻的缘故吧。  离开府邸后,狐皮美人阴物与陈先生一起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陈平安突然说道:"那个孩子,像他爹多一些,你觉得呢"  女子嗯了一声,蓦然开心起来,"好像是唉!"  在那之后,离开了那座大骊铁骑根本瞧不上眼的小郡城,三骑继续往北。  在一座需要停马购买杂物的小县城内,陈平安路过一间较大的金银铺子的时候,已经走过,犹豫了一下,仍是转身,步入其中。  其中有两位老人,两位少年,都是店里伙计,各自忙碌。  陈平安掏出一颗石毫国官印金锭,折算换成官银和一堆铜钱。  两个铺子里边的老师傅都没插手,让各自带出来的年轻徒弟忙活,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市井坊间,养儿子还会巴望着将来能够养老送终,师傅带徒弟,当然更该带出手脚伶俐、能帮上忙的出息弟子。两个差不多岁数的少年,一个嘴拙木讷,跟曾掖差不多,一个眉眼灵气,陈平安刚跨入门槛,聪慧少年就将这位客人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了两遍。  陈平安给了金锭,按照如今的石毫国行情,取了稍稍溢价的官银和铜钱,交谈之时,先说了朱荧王朝的官话,两位少年有些懵,陈平安再以一样生疏的石毫国官话开口,这才得以顺利交易,陈平安就此离开铺子。  店铺内,在那位棉袍男子离开铺子后。  木讷少年依旧沉浸在给店铺挣了笔钱的喜悦当中,然后给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踹了一脚,顺着后者的视线,木讷少年才发现两位几乎时时刻刻都要拌嘴吵架的各自师傅,破天荒坐在了一起,认认真真商量起了事情。  陈平安回到马笃宜和曾掖身边后,马笃宜笑问道:"小小县城,这么点大的铺子,结果就有两个练气士"  陈平安点头道:"应该是在挑选弟子,各自看中了一位少年。"  马笃宜撇嘴道:"两个撑死了洞府境的老修士,能找到多好的苗子。"  陈平安笑道:"这种话我来说还差不多吧"  马笃宜冷哼一声。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两位老者,一位应该是观海境修士,一位甚至可能是龙门境修士。只不过两位老人早早察觉到了你,所以很快就隐藏了气机,故意让你误以为是洞府境,至于为何没有干脆假装成市井老人,应该是觉得在这种灵气稀薄的偏远小地方,两位洞府境修士,足够震慑我们这些过江龙了,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所以说,都是老江湖了。"  马笃宜眼睛一亮,道:"陈先生,万一人家偏偏认为咱们是冲着他们去的呢比如要挖他们的墙角陈先生,我觉得你走入店铺,本身就不妥当。"  陈平安笑道:"所以我们这些外乡人,买完了杂物,就立即动身赶路,还有,事先说好,咱们离开县城城门的时候,记得谁都不要左右张望,只管埋头赶路,省得他们疑神疑鬼。"  马笃宜有些疑惑,因为她还是不懂为何陈平安要走入那间铺子,这不是这位账房先生的一贯行事风格。  陈平安让曾掖去一间铺子独自购买物件,和马笃宜牵马停在外边街道,轻声解释道:"如果两个老人,不是为了收取入室弟子呢非但不是什么谱牒仙师,甚至还是山泽野修当中的邪门歪道所以我就去铺子里边,多看了两眼,不像是什么心怀叵测的邪修鬼修,至于再多,我既然看不出来,就不会管了。"  马笃宜叹了口气,眼眸含笑,抱怨道:"陈先生,每天琢磨这么多事情,你自己烦不烦啊,我可是听一听,都觉得烦了。"  陈平安笑道:"想这些,不会烦。可是一想到你每天死皮赖脸不肯回符纸当中,我每天都要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多花了几颗雪花钱,会烦。"  马笃宜羞恼道:"真没劲!"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