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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陈平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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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8章 思悠悠(第1页)

陈平安举目远眺,山野小径上,出现了一条纤细火龙,缓缓游曳前行,与柳质清画在案几上的符箓火龙,瞧在眼中,没什么两样。  应该是有大队人马,在今夜登山拜访峥嵘山。  其实陈平安在昨夜就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数位类似斥候的江湖武夫,鬼鬼祟祟,躲躲藏藏,似乎是在查探地形。  陈平安想了想,站起身,绕远路去了山崖畔,尽量远离山门那边的灯火,后退几步,一掠而去,一手抓住峥嵘山所在孤峰的峭壁之上,然后横移攀援而去,最后悄无声息躲在索桥底下附近,一手五指钉入石壁,身形随风轻轻晃荡,一手摘下养剑葫饮酒。  索桥一头,峥嵘门门主林殊脸色微白,湖上一战,受伤不轻,至今尚未痊愈,但是赌大赢大,一桩泼天富贵得手,精神气极好。  此次顺路拜访峥嵘门的三位贵客,是镇国大将军杜荧,更是当今陛下赐姓的螟蛉义子,除此之外,还有那位身手高深莫测的御马监宦官,以及一位来自大篆王朝贵客中的贵客,郑水珠,剑术卓绝,她的师父,便是那位大篆王朝的皇宫守门人。  郑水珠是那位大篆女子武神的五位得意高徒之一,还是关门弟子,资质最好,受宠最多。她此次参与金扉国湖上围剿,不过是散心,另有师门重任在身,林殊当初是最早选择向新帝投诚的江湖宗师,此后在江湖蛰伏十数年,消息灵通,传闻有一条盘踞在大篆京城之外江河中的凶猛黑蛟,道行极高,与人间相安无事已有千年,不知为何,近期水灾连连,隐约有水淹京城的架势,所以林殊依稀猜出,郑水珠南下之行,可能与供奉在金扉国京城武庙的那把刀有关。毕竟郑水珠的师父,虽然是一位可以御风远游的大宗师,佩剑也是一件神兵利器,可面对一条水蛟的兴风作浪,确实少了一件刚好压胜蛟龙之属的仙家兵器。  而金扉国那把宝刀,浸染了百余位前朝龙子龙孙的鲜血,不但如此,在更早之前,它还砍下了前任镇国大将军的头颅,而那位功勋卓著、享誉朝野的武将,正是当今皇帝走到那张龙椅的最大阻碍。  可以说,正是此刀,彻底砍断了前朝龙脉国祚。  索桥一端,大将军杜荧依旧披挂那件雪白兵家甲胄,以刀拄地,没有走上桥道。  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剑客,背负长剑"避月",这把剑,是她师父的心爱之物,陪伴着师父渡过了炼体、炼气六境的漫长岁月,直到跻身炼神境后,师父才将它赠予关门弟子的郑水珠,之前四位师兄师姐,都无此荣幸。赠剑之时,郑水珠才刚刚六岁,双手扶剑,剑比人高,不苟言笑的师父见到那一幕后,开怀大笑,但是早慧的郑水珠在当时,就发现四位同门师兄姐的眼神,各有不同。  郑水珠此刻环顾四周,山风阵阵,对面建造在孤峰上的小镇,灯火辉煌,夜幕中,它就像一盏飘浮在空中的大灯笼。  至于那位御马监蟒服老宦官则轻轻搓手,虽然白发苍苍,但是肌肤白皙细腻,容光焕发,毕竟是一位金身境武夫,被誉为金扉国京城的夜游神。  论境界论厮杀,老宦官其实都要比郑水珠要强出一大截,只不过这一路远游,南下北归,老宦官始终对这个年轻女子毕恭毕敬,五境的体魄、修为,却可以使出相当于六境的剑气、杀力,这就是高门传承的好处,是行走江湖的护身符,而她师父的名字,更是一张保命符,以及在大篆诸多藩属、邻国肆意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郑水珠杀人,只要不是别国的将相公卿,便无人计较。只不过郑水珠是头一次离开大篆京城,加上有秘密任务在身,所以远远不如她四位师兄姐那么名动四方。  三位贵客停步,林殊便只好留在原地。  杜荧突然说道:"我负责搜寻前朝余孽已经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百余个,年纪相当的,都亲自过目了一遍,加上官场的,邻国江湖的,甚至还有不少山上仙家势力的,从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年复一年,一直找到如今弱冠之龄的男子,我一个沙场武夫,还顶着个镇国大将军的头衔,竟然沦落到在江湖走了这么远的路,有家不可回,很是辛苦啊。就算是亲爹找那失散子女,都没我这么辛苦的,你说呢,林门主"  林殊抱拳道:"大将军劳苦功高!此次大将军更是运筹帷幄,彻底铲平了江湖势力,相信大将军这次返回京城……"  杜荧挥挥手,打断林殊的言语,"只是此次与林门主联手做事,才猛然发现,自己灯下黑了,林门主这座峥嵘山上,我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亲自搜寻。"  林殊瞬间就满头汗水。  杜荧笑道:"当然了,安插在林门主身边的朝廷谍子,早年是有过一场仔细勘验的,两个相互间没有联系的精锐谍子,都说没有。"  林殊如释重负,高高抬臂,向京城方向抱拳,沉声道:"大将军,我林殊和峥嵘山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杜荧缓缓抽刀,指了指那座山巅小镇,"现在有一个最安稳的法子,就看林门主有无足够忠心和魄力去做了。峥嵘门谱牒上的岁数,当地郡城档案记载的户籍,一样可以作假,所以不如将小镇一千两百多口人当中,岁数在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以及看着像是弱冠之龄的男子,一并杀了,万事大吉。"  杜荧笑道:"当然人不能白死,我杜荧不能亏待了功臣,所以回头等我返回了京城,觐见陛下,就亲自跟陛下讨要赏赐,今夜峥嵘山滚落在地,一颗头颅,事后补偿你林殊一千两白银,如何每凑足十颗脑袋,我就将死在湖船上的那些门派的地盘,拨划出一块赠予峥嵘门打理。"  林殊苦笑道:"可是峥嵘门内有小人作祟,谎报消息给大将军故意要将我林殊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  杜荧点头道:"确实是小人,还不止一个,一个是你不成材的弟子,觉得正常情况下,继承门主之位无望,早年又差点被你驱逐出师门,难免心怀怨怼,想要借此翻身,捞取一个门主当当,我嘴上答应了。回头林门主宰了他便是。这种人,别说是半座江湖,就是一座峥嵘门都管不好,我收拢麾下有何用"  杜荧以刀尖指向桥对面大门口,缓缓道:"还有一个,是个一直与朝廷谍子相依为命的年轻人,那谍子之前是你们小镇的学塾先生,年轻人还算个读书种子,他与你独女互有情愫,偏偏你觉得他没有习武天赋,配不上女儿。后来将他拉扯到的那个老谍子临终前,觉得年轻人是个当官的料,于是在老谍子的运作之下,年轻人得以继承了他先生的身份,此后得以与朝廷密信往来,事实上,宰掉所有年龄相符的峥嵘门子弟,就是他的主意,我也答应了,不但答应为他保住秘密,以及抱得美人归,还会安排他进入官场科举,必然金榜题名,说不得十几二十年后,就是金扉国某地的封疆大吏了。"  林殊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当年他爹娘早逝,更是那卑贱至极的挑粪人家,如果不是峥嵘门每月给他一笔抚恤钱,吃屎去吧!"  那个御马监老宦官双指捻起一缕鬓角下垂的白发,尖声尖气道:"这些都是小事儿,根脚另外一位谍子的密报,你们峥嵘门还有高人坐镇,很多年了,只是藏头藏尾,隐匿得很好,至今还没有露出马脚,有些棘手。"  林殊愕然。  郑水珠皱眉道:"杜将军,咱们就在这儿耗着那个前朝余孽在不在山头上,取刀一试便知。若是真有金鳞宫练气士躲在这边,多半就是那皇子的护道人,一箭双雕,斩杀余孽,顺便揪出金鳞宫修士。"  队伍当中,有一位木讷汉子手捧长匣。  杜荧笑道:"万一那金鳞宫神仙境界极高,我们这百来号披甲士卒,可经不起对方几手仙法。就算敌不过我们三人联手,一旦对方带人御风,我们三个就只能瞪眼目送人家远去了,总不能跳崖不是"  郑水珠转头看了眼那捧匣汉子,嗤笑道:"咱们那位护国真人的大弟子都来了,还怕一位躲在峥嵘山十数年的练气士"  大篆王朝,同样是负责护驾的扶龙之臣,郑水珠她这一脉的纯粹武夫,与护国真人梁虹饮为首一脉的修道之人,双方关系一直很糟糕,两看相厌,暗中多有争执冲突。大篆王朝又地大物博,除了北方边疆深山中的那座金鳞宫辖境,大篆的江湖和山上,皇帝任由双方各凭本事,予取予夺,自然会不对付,郑水珠一位原本资质极佳的师兄,曾经就被三位隐藏身份的观海、龙门境练气士围攻,被打断了双腿,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沦为半个废人。后来护国真人梁虹饮的一位嫡传弟子,也莫名其妙在历练途中消失,尸体至今还没有找到。  脸上覆有面皮的汉子神色冷漠,瞥了眼郑水珠的背影,这个小娘们,一向眼高于顶,在京城就不太安分守己,仗着那个老婆娘的宠溺,前些年又与一位大篆皇子勾勾搭搭,真当自己是钦定的下任皇后娘娘了  杜荧问道:"林门主,怎么讲"  林殊脸庞扭曲,"年龄符合的山上年轻男子,杀!但是我有两个要求,那个欺师灭祖的弟子,必须死,还有那个恩将仇报的贱种,更该死!我峥嵘门处置叛徒的挑筋手法,不敢说金扉国独一份,但是教人生不如死,还真不难。"  杜荧摇头道:"前者是个废物,杀了无妨,后者却野心勃勃,才智不俗,他这些年寄往朝廷的密信,除了江湖谋划,还有不少朝政建言,我都一封封仔细翻阅过,极有见底,不出意外,皇帝陛下都看过了他的那些密折,书生不出门,知晓天下事,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林殊强忍怒气,脸色阴沉道:"大将军,此人今年……约莫二十四五,也算接近二十岁了!"  杜荧哑然失笑,沉默片刻,还是摇头道:"今夜登门,本就是以防万一,帮着林门主清理门户,扫干净登顶江湖之路,我可不是什么滥杀的人。"  御马监老宦官笑眯眯道:"见机行事,又不着急,今夜有的热闹看了。"  杜荧看了眼索桥,"我这会儿就怕真有金鳞宫修士伺机而动,等我们走到一半,桥断了,怎么办"  老宦官点点头,"是个大麻烦。"  那捧匣的木讷汉子淡然道:"杜将军放心,只要对方有胆子出手,桥绝不会断,那人却必死无疑。"  杜荧笑道:"仙师确定"  那汉子点头道:"我们国师府不会糊弄杜将军。"  一位从一品的镇国大将军,又是金扉国皇帝义子,死了的话,还是有些麻烦的,毕竟金扉国新君上位,本就是大篆王朝国师府的谋划。而一位手握重兵的叛乱武将,跟一位名正言顺穿上龙袍的藩属国君,双方身份,截然不同,前者,大篆国师府可以随意借刀杀人,想杀几个就几个,后者却是一个都不能碰。  杜荧收刀入鞘,大手一挥,"过桥!"  就在此时,峥嵘峰之巅的小镇当中,有老者抓住一位年轻人的肩膀,御风飞掠而走,老者身上有光彩流转,如金色鱼鳞莹莹生辉,在夜幕中极为瞩目。  杜荧仰头望去,道:"果然是阴魂不散的金鳞宫修士,看来是坐不住了。"  杜荧身后那位捧匣汉子已经一掠而去,化作一抹虹光,是一位大篆王朝以厮杀著称的国师府金丹修士,更是护国真人的首徒。  对方金鳞宫修士应该是一位龙门境修士,又带人一起远遁,而持刀汉子本就高出一境,手中宝刀更是一件承受万民香火的国之重器,一刀遥遥劈去,那金鳞宫修士迅速掐诀,身上金光熠熠的法袍自行脱落,悬停原处,蓦然变大,好似一张金色渔网,阻滞刀光,老者则继续带着年轻人远离那座峥嵘峰。  大篆国师府金丹修士那一刀,直接将那件法袍一斩劈开,御风身形骤然加速,刹那之间就来到了那金鳞宫老修士背后,近身又是一刀,老修士想要竭力将手中那位年轻人抛出,后者身上多出数张金鳞宫浮游符箓,能够让一位凡俗夫子暂时如同练气士御风,只不过老修士也清楚,这只是垂死挣扎罢了,谁能想到金扉国不但找到了峥嵘山,甚至还来了一位大篆国师府金丹修士。  手腕微微拧动,那柄原本供奉在武庙多年的镇国宝刀微微变换轨迹,一刀过去,将那老修士和年轻人的头颅一起劈砍而下。  老修士在临死之前,炸开自己所有气府灵气,想要拉着一位金丹修士陪葬。  那持刀汉子后掠出去,悬在空中,刚刚尸首分离的金鳞宫老东西与那年轻人一起化作齑粉,方圆十数丈之内气机絮乱,然后形成一股气势汹汹的剧烈罡风,以至于身后远处的崖间索桥都开始剧烈晃荡起来,桥上有数位披甲锐士直接摔下,然后被杜荧和郑水珠使出千斤坠,这才稍稍稳住索桥。  木讷汉子低头凝视那把宝刀的锋刃,点了点头,又微微皱眉,御风返回索桥,轻轻飘落。  杜荧压低嗓音问道:"如何真是那余孽"  汉子点头道:"血迹不假,但是龙气不足,有些美中不足,一定程度上会折损此刀的压胜功效。不过这也正常,国祚一断,任你是前朝皇帝君主,身上所负龙气也会一年年流逝。"  杜荧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死死攥住一条铁索,意气风发道:"老子总算可以挺直腰杆,返回京城当个名副其实的镇国大将军了!"  那汉子小心翼翼将宝刀收入长条木匣,难得脸上有些笑意,道:"杜将军不光是在你们皇帝那边,大功一件。"  汉子直接将木匣抛给郑水珠,收敛了笑意,"在咱们郑女侠这边,也是有一份不小香火情的。"  郑水珠脸色狐疑,皱眉道:"冯异,你不直接带回国师府"  显而易见,她是担心这位金丹修士自己拿着宝刀,去大篆皇帝那边邀功。  那汉子都懒得与这个娘们废话。  那条极其难缠的黑蛟试图水淹大篆京城,将整座京城变成自己的水底龙宫,而自己师父又只是一位精通水法的元婴修士,怎么跟一条先天亲水的水蛟比拼道法高低说到底还是需要这小娘们的师父,凭借这口金扉国宝刀,才有希望一击毙命,顺利斩杀恶蛟,国师府诸多修士,撑死了就是争取双方大战期间,力保京城不被洪水淹没。天大的事情,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整个大篆周氏的王朝气运都要被殃及,国师府还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跟你一个小姑娘争抢功劳再说了,大战拉开序幕后,真正出力之人,大半救国之功,肯定要落在郑水珠的师父身上,他冯异就算是护国真人的首徒,难道要从这小姑娘手上抢了宝刀,然后自己再跑到那个老婆娘的跟前,双手奉上,舔着脸笑呵呵,恳请她老人家收下宝刀,好好出城杀蛟  林殊两腿发软,一手扶住铁索。  那余孽果真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杜荧笑道:"行了,你林殊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皇帝陛下效命,向京城传递密报,这次在湖上又帮我一锅端了正邪两道高手,今夜更是了解了一桩陈年恩怨。"  林殊笑容尴尬,听闻杜荧这一席宽心话,既松了口气,又不敢真正放心,就怕朝廷秋后算账。  杜荧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就由着林殊提心吊胆,林殊和峥嵘山这种江湖势力,就是烂泥沟里的鱼虾,却是必须要有的,换成别人,替朝廷做事情,卖力肯定会卖力,但是就未必有林殊这般好用了。何况有这么大把柄握在他杜荧和朝廷手中,以后峥嵘山只会更加服服帖帖,做事情只会更加不择手段,江湖人杀江湖人,朝廷只需坐收渔翁之利,还不惹一身腥臊。  杜荧犹豫了一下,"今夜就在峥嵘山落脚。"  林殊小声问道:"那些年龄符合的年轻人"  杜荧有些犹豫。  大篆国师府的金丹汉子扯了扯嘴角,随口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林大门主看着办。"  林殊眼神狠辣起来。  一行人走过索桥,进入那座灯火通明的小镇。  山崖间,陈平安依旧纹丝不动。  峥嵘峰山顶小镇内,峥嵘门大堂内,满地鲜血。  林殊面无表情坐在主位上。  大篆王朝国师府木讷汉子,郑水珠,金扉国镇国大将军杜荧,御马监老宦官,依次落座。  对面是峥嵘门数位林氏长辈,然后是林殊独女,和林殊的所有亲传弟子。他们都不敢正眼望向对面。  因为门主林殊先前死活不愿意坐上主位,还是对面那位女子剑客面有不悦,让林殊赶紧落座,林殊这才战战兢兢坐下。  大堂之上,二十岁上下的男子,已经死了大半。  郑水珠满脸冰霜,转头望去,"杀这些废物,好玩吗!"  国师府冯异微笑道:"说不定还能钓上一尾金鳞宫大鱼。"  距离峥嵘门大堂还有一段距离路程的地方,  一位接替老书生成为学塾夫子的年轻男子,冷笑不已,站起身,一跺脚,从地底下弹出一把长剑,持剑走过学塾大门,行走在大街上,径直去往那座是非之地。  金鳞宫与大篆王朝关系恶劣,双方就只差没有撕破脸皮而已。  既然此间事了,他也不介意顺手宰了一位大篆金丹练气士,如果没有看错,那年纪轻轻的女子剑客,更是那八境婆姨的心爱弟子,死了这么两人,尤其是失去了那口压胜水蛟的宝刀,偏偏杜荧不死,足以让金扉国皇帝焦头烂额,注定无法向大篆周氏皇帝交待了。  山崖那边,陈平安松开手,任由身形往下飞速坠落。  临近峭壁底部,这才伸手抓入峭壁之中,阻滞下坠速度,飘然落地后,缓缓远去。  这极有可能是一场布局深远的狩猎。  虽说人人皆各有所求。  但是一旦真正现身,步入其中,境界越高,说不定就死得越快。  陈平安不会掺和。  逃离京城的前朝余孽,金扉国篡位皇帝,搅乱江湖的义子杜荧,投诚朝廷的峥嵘门林殊,暗中保护皇子的金鳞宫修士,大篆八境武夫,国师府金丹修士。水淹大篆京城的水蛟。  大篆王朝的某位十境武夫,与之结下死仇的大剑仙。  陈平安就此远去。  而身后那座山顶小镇,肯定会有一桩桩复杂曲折的故事,各有各的悲欢离合。有些人可能到死,都不知道缘由。  那位自认今夜无敌的金鳞宫首席供奉金丹剑修,眉心处蓦然被洞穿出一个窟窿,又是一抹虹光一闪而逝,体内金丹被瞬间搅烂。  临终之前,深藏不露的金丹剑修骇然瞪眼,喃喃道:"剑仙嵇岳……"  尸体很快消融为一摊血水。  对面的山头之上,一位矮小老人双手负后,"小小金丹,也敢坏我好事下辈子如果还能投胎转世,要学一学那位年轻人,两次逃过一劫了。"  一瞬间。  矮小老人就来到那一袭青衫客身边,并肩而行,笑道:"外乡人,是怎么察觉到不对劲的能不能说道说道还是说从头到尾就是凑个热闹瞧你年纪不大,行事十分老道啊。"  陈平安手持行山杖,依旧脚步不停,微笑道:"老先生只管用大鱼饵钓大鱼,晚辈不敢趟这浑水。"  矮小老人摸了摸脑袋,"你觉得那个前朝余孽死了没有"  陈平安说道:"应该是仙家手腕的偷梁换柱,身上流淌龙血,却非真正龙种,林殊确实是忠心前朝先帝的一条硬汉子,无论如何都要护着那个读书种子,杜荧一行人还是被骗过了。那位金鳞宫老修士,也确实果决,帮着瞒天过海,至于那个年轻人自己更是心性缜密,不然只有一个林殊,很难做到这一步。但是对老先生来说,他们的小打小闹,都是个笑话了,反正金扉国前朝龙种不死更好,那口压胜蛟龙之属的宝刀,差了点火候,是更好。所以原本那位峥嵘门真正的隐世高人,只要待着不动,是可以不用死于老先生飞剑之下的。"  "老老实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逃过一劫。"  矮小老人说完之后,沉默片刻,啧啧称奇道:"有意思,有点意思。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那头戴斗笠的青衫客,停下脚步,笑道:"老先生莫要吓我,我这人胆儿小,再这样杀气腾腾的,我打是肯定打不过老先生的,拼了命都不成,那我就只能搬出自己的先生和师兄了啊,为了活命,么得法子。"  矮小老人放声大笑,看了眼那年轻人的模样,点点头,"贼而精,该你活命,与我年轻时候一般英俊油滑了,算是半个同道中人。若是最后我真打死了那老匹夫,你就来猿啼山找我,如果有人拦阻,就说你认识一个姓嵇的老头儿。对了,你这么聪明,可别想着去给大篆周氏皇帝通风报信啊。得不偿失的。"  陈平安叹了口气。  还真是那位传说中的猿啼山仙人境剑修,嵇岳。  陈平安转头望向那座孤峰之巅的明亮小镇,突然问道:"老先生,听说大剑仙出剑,能快到斩断某些因果"  矮小老人想了想,"我还不成。"  两两无言。  老人突然摇摇头,说道:"你这小子,运气也太差了些,这都能碰着我两次,差点死了三次。真是越看你越忍不住遥想当年啊。"  陈平安笑了笑,"习惯就好。"  老人挥挥手,"走吧,练剑之人,别太认命,就对了。"  那个青衫游侠还真就大步走了。  矮小老头摸着脑袋,望着那年轻人头上的那支玉簪子,眼神复杂,轻轻叹息,他先前所谓的真是可惜了,是说那个胆敢真正逆天行事的读书人。  他还是有些忍不住,挥袖造就一方小天地,然后问道:"你是宝瓶洲那人的弟子"  年轻人转头却无言。  嵇岳神色淡然,双手负后,沉声道:"别给自己先生丢脸。"  那人欲言又止,却只是点点头。  嵇岳依旧没有撤去禁制,突然笑道:"有机会告诉你那位左师伯,他剑术……其实没那么高,当年是我大意了,境界也不高,才扛不住他一剑。"  那个年轻人脸色古怪。  嵇岳挥手道:"提醒你一句,最好收起那支簪子,藏好了,虽说我当年近水楼台,稍微见过南边那场变故的一点端倪,才会觉得有些眼熟,即便如此,不凑近细看,连我都察觉不到古怪,但是万一呢可不是所有剑修,都像我这样不屑欺负晚辈的,如今留在北俱芦洲的狗屁剑仙,只要被他们认出了你身份,多半是按耐不住要出剑的,至于宰了你,会不会惹来你那位左师伯登岸北俱芦洲,对于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元婴、玉璞境崽子而言,那只是一件人生快意事,当真半点不怕死的,这就是我们北俱芦洲的风气了,好也不好。"  年轻人转身问道:"当年率先出海出剑的北俱芦洲剑修,正是老先生为何我翻阅了许多山水邸报,只有种种猜测,都无明确记载"  嵇岳气笑道:"那些地老鼠似的耳报神,就算知道了是我嵇岳,他们敢指名道姓吗你看看后边三位剑仙,又有谁知道对了,以后下山历练,还是要小心些,就像今夜这般小心。你永远不知道一群蝼蚁傀儡后边的牵线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说句难听的,杜荧之流看待林殊,你看待杜荧,我看待你,又有谁知道,有无人在看我嵇岳多少山上的修道之人,死了都没能死个明白,更别提山下了。疑难杂症皆可医,唯有蠢字,无药可救。"  年轻人抱拳道:"老先生教诲,晚辈记住了。"  嵇岳摆摆手,一闪而逝。  陈平安远离峥嵘峰,继续独自游历。  江湖就是这样,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风雨。  进入梅雨时节。  陈平安干脆就绕过了大篆王朝,去往了一座临海的藩属国。  山崖栈道之上,大雨滂沱,陈平安燃起一堆篝火,怔怔望向外边的雨幕,一下雨,天地间的暑气便清减许多。  雨霖霖,声声慢,柳依依,荷圆圆。山青青,路迢迢,念去去,思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