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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法家术之争(上)(第1页)

身为后世人,在即时计谋,临危决策上或许不如古人。  但要是论马后炮,深受时代局限性的古人与后世人那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如果法家是个游戏,那么韩非就是等级排名第一的爆肝大老。  而嬴成蟜则是达到氪金上限的战士,我等级没你高,但战斗力就……  术派的术是什么说简单点,就是阴谋诡计。法家的法是什么是法律条令。申不害用‘术’以为‘法’,即用阴谋诡计达到改善法律条令。最后在韩昭侯死后,法律条令没了,这就是你说的不用申不害之法。  但雁过留毛,人过留痕。申不害在韩国实行术治,他人死了,痕迹还在。韩国依旧在进行术治,这就是我说的申不害之术。说的够明白吗有没有问题  咦君上所说,好像有点意思。  众门客笑声渐稀,大多眼睛一亮,明白了嬴成蟜到底是什么意思。  阴影中,声音有些激烈的老者道:君上此论倒是颇有韵味,‘术’是行事手段,‘法’是最终目的。法令可以删减,但是行事手段却没有那么容易删减。  阴影中又一人言道:武安君在雁门时,命赵边军闻匈奴马蹄即回,有敢捕虏者斩。如此数年,只一战,便令匈奴十年不敢南下。在这期间,赵边军士卒坚韧之心被培养极佳。  就是在武安君被赵王所斩的传言流传后,赵边军亦坚定齐心,作战骁勇,未有乱象,这便是‘术’在。赵将一换,其指挥决策差武安君远甚,这便是‘法’不存。君上,吾所言可对  是这个理。  嬴成蟜点头道,扭头看向被夸赞的李牧。  李牧明明是被夸,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  他丢掉手中喝空的酒坛,又开了一坛酒,闷头便喝。  吾失言也。  李牧平掌抹去嘴角酒渍,冲着阴影中道歉那门客摆了摆手。  话已经说到这里,就是一直只顾着吃的莽夫都听明白了,韩非自然也是早就明白了。  这位法家珠穆朗玛峰皱着眉头,提笔在纸上写道:君上是说,申子之术治使韩国亡国  嬴成蟜点点头。  韩非提笔再写,在写字途中,他于怀中又取出一张纸,写了整整两大张。  由此可见,韩非对嬴成蟜的话是有多不认可:  看着韩非倔强的样子,嬴成蟜本来那个要与韩非争个一二三四的念想忽然消逝。  桌桉上的两张纸对于韩非而言不是辩论,而是他对韩国的爱,对韩国灭亡的迷惘。  如果有可能,这个结结巴巴难说一言,却能写出《韩非子》这本洋洋洒洒十万言大作的韩国公子韩非,真的很希望这个天下姓韩,而不姓秦。  嬴成蟜轻轻拍拍韩非的肩膀,让这位倔强的韩国公子放松一些,轻声道:你曾在《韩非子·王蠹》中写: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即法令所反对的人,君主却加以任用。官吏要处罚的人,君主却供养了起来,你把这归为韩亡原因。  你认为毁誉,赏罚完全颠倒,就会导致法禁坏而民愈乱,即法律禁令遭到破坏,国家民众愈加混乱。那你有没有想过,‘义’顶头上的韩国,为什么会变成你所说的那副样子  这个问题韩非自然是想过的,韩非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很快便在纸上写道:贵族势力强大,韩昭先候后,历代韩君皆无魄力,差秦甚远。  申不害变法,只有韩昭侯一代,后世韩君皆不从申不害之法。  而秦国,商鞅之法从秦孝公,一直延续到始皇帝。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真是我秦国运气好,得了上天之助吗  嬴成蟜自韩非手中拿过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术字。  申不害变法,是以‘术’治‘术’,要君王用阴谋去操控群臣。为君者要一言九鼎,行堂皇阳谋,不可偏行诡道。  当一个君王习惯用臣子所擅长的阴谋去对抗臣子的阴谋,那这个君王和臣子又有什么分别这个君王又如何管理臣子呢历代韩国公子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从小被韩君耳濡目染相教‘术’。阴谋诡计用多了,他们哪里还会有魄力呢  自申不害变法后,韩国‘术’起‘义’落,上行下效,君臣民皆只思阴谋诡计,再也没有了铮铮义字的强国精神。民风淳朴的韩国,彻底沦落为最为滑稽荒诞的术治之邦。  韩国庙堂君臣的全副身心,始终都在避祸谋人的算计之中。这,就是术治的危害啊。  韩非是个顶聪明的人,不聪明,也不会成为历史上的法家第一人。  正因如此,所以在嬴成蟜讲完之后,他便懂了。  哪怕嬴成蟜所说的话,是将他《韩非子》中的术治完全捶死,是对他法家学说的巨大冲击。  他呆呆地看着嬴成蟜,脸上开始有汗珠滴落。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右手颤抖着在嬴成蟜手上拿回毛笔,想在纸上写些什么。  那颤抖的毛笔在纸上留下一个个墨点,一道道划痕,很快纸张上便纷杂不堪,就像是韩非的心。  他一直以来尊称为申子的申不害,是摧毁他祖国的罪魁祸首。  他以为韩国称霸天下契机的申不害变法,真相却是韩国走向深渊的阶梯。  这位法家第一人,口吃不善言而善写的韩非,在这一刻真的想写出反驳嬴成蟜的话,想要证明嬴成蟜说的是不对的,是错误的。  但那点点和线线越来越多,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倔强得不肯放下笔,就像是那年他倔强得在秦国朝堂上,不肯为秦国出谋划策一样。  嬴成蟜轻叹,站起身道: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坐拥天下最大铁山的韩国,这些年做了什么呢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想要夺天下,谋人可以,却必在强己之后。  而韩国很有意思,迷恋术治,不思强己,只思谋人。秦占韩地,韩割让上党予赵,号为资赵移祸。再割八城联周室,又号肥周退秦。遣水工郑国入秦大兴水利,分明强秦,号为疲秦。  亘古以来,何曾有过如此荒谬之谋为谋人而损己身,且不思强己。韩国术治之风盛行,怪癖尤烈。如此韩国,虽上天不能救也。韩国不亡,天下正道何在术,不应存于法。  《申子》有言:申不害教昭侯以驭臣下之术。  《史记·韩世家》有言: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韩国兴于术,亡于术。  每个身在韩国的人,都会不可避免,不知不觉得沾染术这个字,连韩非这位被嬴政视为偶像的法家大师也不能幸免,在编撰《韩非子》时堂而皇之得将术治写入。  韩术这阵恶风极尽者,当属汉初三杰之一,被誉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被汉高祖刘邦封为留侯的张良。  其历经战国七雄,秦末乱战,楚汉争霸几代乱世。  以术道亡秦,以术道兴汉,让术之一道达到顶峰。  但以张良之能,也未能光复韩国。最终亦是认清术道终乃小道,不能用以治国,更不能用以复国,只能暗然退隐。  汉高祖刘邦亦是看明这点——谋人之道不可谋国。张良辞行,刘邦轻易便放张良离去。  而与之相对的就是汉初三杰之首的萧何,其数次辞官而刘邦不放,逼得萧何只能自污保身。其原因就在于萧何善于强己,此是治国大道。  刘邦怕他前脚放萧何离去,有诸侯王后脚就请走萧何治理内政。  三五年后,那诸侯王兵精将足,再来和他这个汉帝争天下。  是以刘邦宁可杀了萧何,也不会放萧何离去。  但这些都是后世以上帝眼光才能看到的,身在当世之人有时代局限性,是看不到的。  秦朝是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没有人知道这么大的王朝应该怎么治理,怎么运行,所有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就算是嬴成蟜这个开着上帝视角的现代人,也不能将这个新生王朝治理的尽善尽美——后世所学不能生搬硬套,适合现代的制度不一定适合古代。  虽然嬴成蟜不确定哪些可行,但他至少知道,哪些是不行的。  他最后说出这些话,并不是想要打击这位故国已亡的可怜公子。  他只是想要长安君府里的结巴知道,治理天下的法家,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这是这个天下最厉害的结巴,唯一一件还在追求的事物。  韩非还年轻,有大才。  嬴成蟜知道,长安君府关不住结巴韩非,就像关不住剑客盖聂一样。  这个时代,洒落着百家争鸣的余晖。  有朝一日,当这位结巴再登上朝堂,代表法家与百家争锋而胜,引导秦国这个庞大帝国向前行进时。  嬴成蟜不奢望结巴选的道路是最正确的那条,但至少,距离最正确的那条能近一些。  啪嗒~  毛笔笔杆断成两截,在桌桉上摔出脆响,也摔碎了韩非心中集法,术,势三位一体的法家大成理念。  脸上满是汗水的韩非,低着头,颤颤巍巍地站起。  李牧伸手想要扶稳韩非,被韩非避了过去。  韩非抬起头,脸上不知何时,竟已满是泪水。  他对着嬴成蟜,要行一个大礼,嬴成蟜抬手相阻。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繁文缛节。  韩非不言。  嬴成蟜松手。  韩非再行大礼。  嬴成蟜再拦。  如此数次,李牧一撴酒坛,醉意朦胧地道:君上,由他去。  嬴成蟜叹了口气,不再拦阻。  法家第一人韩非,终是汗水泪水混在脸上,冲着嬴成蟜完完整整地施了一个拜师礼。  学,学生,韩,韩非,谢,谢,谢,谢先生,解,解惑!  阴影中四位门客,一个个标准正坐,神情庄重肃穆。  君上所言醍醐灌顶,今日才知术之危害。  强己谋人,先后不可乱。术可用,不可以其治国,此才是君上所要言明之义。  百年大韩,奉术而存,何其悲哉!  若君上为韩君,必能扭转韩之败亡也。  莽夫狠狠咬着肉串,双腿大开箕坐在地上,侧目以对韩非。  大丈夫何以哭焉  李牧一口喝尽了新开的一坛酒,手里拎着空酒坛,四肢张开,躺倒在地,嘴中都囔着:牧生平未尝一败……  酒鬼又醉了。  这场发生在长安君府的宴会已然落幕。  咸阳宫,大郑宫。  蒙恬和嬴扶苏的谈话,也进入了尾声。  你是大秦长公子,将来要执掌天下的人。怎能被七十万骊山刑徒困于此!  蒙恬愤怒地冲着嬴扶苏大吼,这副样子在蒙恬与嬴扶苏的相处中是极少出现的。  作为和始皇帝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蒙恬一直记得,当嬴扶苏出生时,当时还不过是个孩子的始皇帝到底是有多么欢喜。  两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满眼好奇地看着这个皮肤皱巴巴的小小孩,连碰都不敢碰,生怕一个大力不小心,小小孩就没了。  嬴扶苏是蒙恬看着长大的,而随着嬴扶苏的成长,蒙恬对其如亲子一般的爱护之情,也逐渐掺杂上了对皇帝的忠贞之情。  蒙恬的大父蒙骜是紧跟始皇帝步伐,始皇帝属意哪个公子为秦二世,蒙骜就站在哪个公子的身边,蒙骜对始皇帝诸公子没有偏倚。  但蒙恬不是,蒙恬偏向嬴扶苏,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他只想让嬴扶苏当秦二世。  陛下说我能让你离开大郑宫便为我爵升一等,我以为你犯下了什么重大过错,结果你却只是因为七十万骊山刑徒。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够当好秦二世呢  蒙恬在咆孝怒吼。  大郑宫的宫女,宦官全部都紧贴着墙壁站立,恨不得连呼吸都放到最低。  他们敢哭着喊着求长公子嬴扶苏不要出宫,却不敢在战时将军蒙恬面前置说一词。  秦朝带过兵打过仗的臣子,只要能活着踏入咸阳宫,其手上人命不知凡几,一言不合是真的会拔剑杀人。  嬴扶苏一脸哀愁,坐在新换的床榻上垂头丧气地道:那是几十万条人命,我怎么能看着他们因我而死呢无论你如何劝说,我都不会走出大郑宫的。  蒙恬看着嬴扶苏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心中之气爆棚的难以复加。  秦国尚武,秦人好战。  蒙恬这样一个秦国新生代青年将领,更是视战场厮杀为家常便饭。  他不理解,为什么生在秦国长在秦国的嬴扶苏能够如此软弱。  他呼哧呼哧得大口喘息,头上简直能冒出青烟一般,假若嬴扶苏是他蒙恬的儿子,他早就一巴掌抡过去了。  啪~  这一巴掌抡在了房间桌桉旁的凳子上,凳子被大力拍飞,砸在了一个宦官身上。  那宦官也不敢喊疼,脸色煞白牙关紧咬,硬是一声也没有吭。  嬴扶苏抬头,没看见凳子砸到宦官,只看到凳子在地上摔了三四下,不堪重负地发出苛苛的声响。  他急切地起身上前,道:不要因为扶苏之事气到身体。  这一句话,让蒙恬的满腔愤怒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怅然。  这个时候,说这些话……  长公子恕罪,蒙恬失礼了。  言毕,蒙恬负气而走,衣衫猎猎作响。  蒙恬不知道,嬴扶苏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出大郑宫。就像他不知道,嬴扶苏是不是还适合做秦二世一样。  蒙恬!蒙恬!  蒙恬走得既突然又急切,让嬴扶苏没有半点准备,当嬴扶苏反应过来时,蒙恬已经出了大郑宫。  嬴扶苏脚步迅疾,喊着蒙恬的姓名紧追。  刚跑出两三步,便被大郑宫内的宦官,宫女拦住。  所有宫女,宦官人挨着人,人挤着人。用一道人体横墙,隔绝在嬴扶苏和大郑宫宫门之间。  求长公子怜惜我等!  他们动作透着整齐,脸上带着泪水,声音有着哀求。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