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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亵渎的通灵(第1页)

    你见过唱戏的没有戏演得多了,明明知道不是真的故事,还是入了戏。而那些看戏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得久了,这故事也慢慢变成了自己的。    余墨原本很瞧不起那只在天庭上骗吃骗喝游手好闲的莲花精。    那个毛手毛脚闯进他的地盘里还扰了他的清静,名叫颜淡的笨蛋,绝对是他们上古一族的耻辱。    他身上流着上古遗族九鳍的血。九鳍一族在很久以前曾是最兴盛的水族,而在那个时候,九鳍都是半龙半鱼的模样,甚至比龙还飞得高潜得深。然而等传到了余墨这里,已经变得和寻常的鱼无差,甚至,天地间的九鳍一族就只剩下他了。    南极仙翁磨了好半天才把这唯一的九鳍从玉帝这里讨了过来,养在庭院里的莲池里。莲池里面自然还有其他的鱼,不过都是千挑万选,从娇小的肥硕的,从扁平的到饱满的,应有尽有,且无一例外都是雌的。    余墨的成年之日已近,若是过了成年之日还未化成人身,那么便要一辈子都是这红眼睛小鱼的模样。他自是刻苦修行,直到某一日忽然有了痛觉,痛苦地水里翻腾。    这是修行圆满的前兆。    正当他痛不欲生的时候,池边突然传来南极仙翁的声音。他说:"本来还看这条九鳍孤零零的,想给他物色几个伴,多生几条小九鳍,谁知到现在连个蛋也没生出来。"他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道:"莫非这、这九鳍染上了什么毛病,其实是个断袖这样罢,再放一条精壮的雄鱼,说不定还好逼得他化出人形来……"言罢,一条虎须怪鲶鱼被扔了下来。    余墨本就挣扎在最要紧关头,在听见这番殷切期望后,一口气顿时泄了。    他沉到水底,把自己埋在水草之间,很是内伤。    可那新来的虎须鲶十分不识相,硬是往他这边凑。余墨忍无可忍,一划水把它甩到池子边上。    南极仙翁欢喜莫名:"看来把这虎须放下去是对了,这样热闹离成事也不远了。"    余墨头一回懂得什么是愤怒:成事成什么事谁和谁成事    这个天庭,难道没有个像样的仙君么    仙翁家池子里的九鳍其实是断袖,这是近来悬心崖上的仙童们最常提起的事。这原本只是猜测,不知怎么成了传言,甚至越传越真,连余墨自己都差点被绕了进去。    于是,所有传言直到东华清君和白练灵君前来悬心崖拜访才破灭。    白练灵君的真身是九尾灵狐,皮毛雪白,扎眼无比。然而他化为人身后的模样更是扎眼,穿着一袭飘逸白袍,手执描金折扇,出行时候前呼后拥,前面八个仙童,后面十六个仙童,一路抛洒花瓣,这排场比西王母的还大。而东华清君是千年绛灵草托生,清淡高雅,相较之下就不扎眼多了。    东华清君支着颐,望定莲池里面,淡淡地说:"九鳍一族最为擅长列阵布法,而要列出毫无破绽的阵法,最要紧的就是心止如水,*也最为浅薄,所以他们才会子息不盛,落到如今的地步。"    南极仙翁长吁短叹:"我就知道九鳍*浅薄,才放下去这许多雌的去陪他。"    白练灵君啪的打开折扇摇了两摇:"不知九鳍化为人形是什么模样,若是模样好看,本君可是要收了去。"    余墨本来还慢悠悠地在水里游动,一听这句话顿时僵硬地停在那里。    悬心崖的仙童最闲,时常扎在一堆聊些三姑六婆的琐事。比如,哪家仙君又收了仙童,某某升了仙阶,某某被打下了七世轮回道。    这其间有一件琐事,便是关于白练灵君的。    这白练灵君原本是狐族的,养成了他男女不分,全部通吃的性子。只要生得一副好相貌,是男是女,抑或不男不女,通统没关系。    余墨突然的,很不想化为人身。    他心绪低落地过了两日。而那条虎须,自从上一回被他甩到池子边上,就异常地怕他,只敢在两尺之外窥探。至于池里那些雌的,余墨倒不是真的懒得搭理,而是不知道怎么搭理。其中一尾纤细娇柔的,就看着很顺眼。只是这阵子,她们都不太会和他说话了。    就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形下,他第一回见到颜淡。    余墨喜欢清静,修行的时候都潜在水草丛里,他初时听见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被扔进莲池里,没有在意;过了片刻,又是哗的一声,动静比刚才大了何止一倍,他也没在意;直到被一把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他就是想不在意也不行了。    颜淡捧着余墨呆了一呆,连忙把他放回水里,双手合什,连连道歉:"我其实是来找一条白色的小水蛇,你有看见它吗"    余墨鄙夷地吐出一串泡泡。    颜淡又是一愣,突然在水里扑腾几下,被那条虎须一下子按到水里去了。    余墨已经懒得鄙夷了。    那条虎须把颜淡扑倒后,更是兴奋,在她身上蹭个不停,一面害羞地用颜淡听不懂的鱼语说:"仙子仙子,你长得真美……"    余墨很不屑:看她短手短脚、身子平板,连个鳍都没有,哪里美了不过和虎须正相配,都是十足十的笨蛋。    颜淡在水里挣扎一阵,总算把虎须给赶开了,抬手把一条银白色的东西扔给池边的仙童。她眼珠一转,突然瞧见了余墨,然后慢慢地,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脊。    余墨连忙游开了。被颜淡碰,他可以说是一万个不愿意。幸好颜淡也就试着摸了两次,见没有得逞,就*地爬上去了。    不知是不是凡人所说的孽缘,不久之后,各路仙君在悬心崖论道。    颜淡捧着一个鲜红的仙桃坐到了莲池边上,用小刀削了薄薄几片下来,抛到池子里。虎须欢快地摇着尾巴去抢。    余墨靠在池边休憩,谁知颜淡把手伸了过来,手心托着一片桃子,比刚才扔下去的都要厚,笑眯眯地说:"来,我喂你……"    余墨郁结了,可惜颜淡看不懂一条鱼的表情。她又将手伸过去了些,继续笑眯眯的:"不要客气嘛,我请你吃仙桃。"    余墨看着她伸到水里的手,手指细长白皙,指甲是淡红色的,他看不出她的手算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只是觉得没有鳞片的,都算不上好看。颜淡见他半天都一动不动,也没生气,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余墨突然想,干脆把那片仙桃吃掉算了,免得她总是把手伸得这么长,万一再掉进莲池里,那真是一团糟了。他正想着,只听扑通一声,水面泛起层层涟漪,颜淡果真掉进了水里。    余墨被涌起的水波往后推了推才停住,只见颜淡长长吸了一口气,蹲在莲池底下不动。    他有些奇怪,浮上水面瞧了瞧,只见两位仙君正从这里走过去,其中一位穿着水墨衣衫,低声和身边那个穿着紫色袍子的仙君说话:"依离枢兄所见,魔境和天庭这一战定是不能免了"那紫色袍子的仙君淡然道:"本君虽不赞同,若是起了战事,自然也不会推拒。不知应渊君意下如何"    这两人就这么口中说着话,一路走过去了。    余墨刚潜下水,只见虎须正不亦乐乎地咬着颜淡的手臂,一见余墨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松开嘴,警惕地退到两尺之外。    颜淡眨了眨眼,站起身来将余墨拢在手心,很是惊喜:"我原来看你又小又软,还担心你会被欺负,原来你这么厉害!"    虎须流泪了,呜呜咽咽地叫嚣:"你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抢走了我的仙子姊姊,呜呜呜……"    余墨顿时很无语。他其实很想和虎须纠正一下,这位仙子姊姊连尾巴、鳍和鳞片都没有,难看得很,他是怎么都不会瞧上这么难看的人。    颜淡离开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她以后一定会常来的。    余墨不觉心道,她若是常来捣乱,他修行圆满的日子岂不是遥遥无期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颜淡应该只是说着好玩的,他不用为这个发愁。    然而事实证明余墨还是想错了,颜淡后来真的经常来,有时候带来一只仙果,有时候带来一本书对着池子念,甚至还有一回,捧来一只叫沉香炉的东西,弄得庭院里皆是菡萏的淡香。    余墨还是不太爱搭理她,就像不怎么搭理池子里其他的鱼一样。他时常沉在黑暗的水里,看着顶上那一片光亮。有时候颜淡坐得靠近一些,长长的衣袂就会落在水中。他就中。他就这样看着,偶然有一回露出头去,第一眼便瞧见颜淡对他笑。    从那次开始,他露出水面的次数渐渐多了。    他只是一条鱼,不会笑。那么看见有人对自己笑,就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这种表情和情绪一般。    他甚至想,虽然颜淡没有尾巴,没有鳞片,没有鳍,和他们长得那么不一样,可是看习惯了也就不是那么难看了。    只是突然有那么一段时日,颜淡再没来看他们。    余墨意外地发觉每一天都变得很漫长,黎明之后要盼来天黑,好像要很久很久。他的修行也将再次接近圆满,觉得全身都有股灼烧般的痛。    在他熬到最要紧关头的时候,颜淡来了。他挣扎着露出水面,想看看她的笑颜。    她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穿着素淡的外袍,左颊到下巴像是被什么烧过,已然结痂,就算被毁去了容貌,还是看得出他原本有多清俊。颜淡仰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余墨只觉得痛。    他终于明白了,有尾巴,有鳞片,有鳍,那不是好看,而是丑陋。那个男子和颜淡一样,都是有血有肉之躯,还有光洁的皮肤。而他只有青黑色的、冷冰冰的鳞片。    他只是一条鱼而已,就算是上古的九鳍一族,也不过是条鱼而已。    他慢慢地沉到黑暗的水底,这是他的所有;而颜淡不同,她会跑会跳,不用困在一方莲池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弧月当空。他躺在莲池边的石阶上,鳍和鳞片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手足和皮肤,他的身上,正穿着玄色的外袍。    余墨却躺着没动,他只想当回一条无知无觉的鱼。    余墨虽是化为人身,却还是白天化为真身,晚上化为人形出去走走。刚开始的时候,觉得用双腿走路很艰难,后来才渐渐走得惯了。    他不是没想到要去见颜淡,何况就是见到她,她也不会认得他,而他也没什么可以和她说的。他只能站在地涯的天宫外远远地看一眼,再看一眼,就此作罢。他从前听颜淡说过,她被师父送到天宫里管那里面的书籍。那时候,他都是爱听不听,现在回想起来,却把每一句都记在心里。    余墨不自觉地想,他还是和同族在一起罢。他们才是一样的。    只是有那么一晚,看见颜淡脚步踉跄着回天宫,背后的衣衫都渗出了血迹,已然风干。她走了一段路,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余墨走上前,低头看着她,过了许久还是低□把她抱起来。    颜淡虽是昏迷着,却没忘记动手动脚,对着他狠狠地打了几下。余墨只能抱着她不动,就这样抱了一夜。    他回到莲池边上,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觉得象牙白色的皮肤实在太过女气,完完全全是少年模样,看上去比颜淡还小两岁。他再也不在晚上的时候化成人身出去,只是恹恹地沉在水底。    南极仙翁站在莲池边长长叹息:"我看那条九鳍是不能化人了,可惜这九鳍一族就要这么覆灭了……"    余墨只听有人往莲池走近几步,湖色衣衫的下摆浸到了水中,随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威严声音说:"颜淡这孩子,我本来还想她会懂事一点,却还是这么……唉!"    余墨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往上游了游,透过水面隐约可以瞧见那个穿着湖色衣衫的仙君绷着脸,继续开口:"我让她在天宫管书,就是看她颇有慧根,趁着修行的时候多学点仙法,还打算把异眼交到她手上,让她位列上仙,结果她却跳了七世轮回道。"    七世轮回道    余墨记得这个也是仙童提起过的。七世轮回是触犯了天条最重的刑法,凡是被投入七世轮回道的仙君仙子必将在凡间轮回七世,受尽苦难后方可重回天庭。在这其中的波折太大,很多仙君仙子下去了就再没回来过。    只见那个湖色袍子的仙君从袖中摸出一颗漆黑通透的珠子,递到南极仙翁的手上,抬手捂了捂额,叹道:"劳烦南极兄把这颗异眼交给东华清君,这都是玉帝的意思,让他挑出个有德有才的人来。"    南极仙翁将珠子接了,仔细地放进腰间的衣囊里,完全没有留意到转身之际,衣囊被一道青芒带落在地,异眼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余墨化为人身,慢慢低□。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凡间是个有趣的地方,比天庭要有趣得多。    余墨从闯过南天门的那一日起,就成了妖。他犯得本是私逃下界的罪,可是最后追究起来,玉帝也没发现天庭上少了什么人,只得作罢。    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他就在铘阑山境常住下来。    只是时常还会出去走走。有一回去看戏文,与其说是看戏,倒还不如看人。为什么一个被凡人想出来的故事,会让人掉泪;为什么这个故事和看戏的人根本无关,而看戏的那个人会悲戚    其实他也是一样的,看着颜淡的故事时候,他也入了戏。    他渐渐忘记了她的长相,就算使劲回想也不过是一团朦朦胧胧的影子。毕竟已经过去了太久,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就惦记这么一个人。后来,他又弄丢了异眼,他原本是想把它亲手交到颜淡手中。    他想,就算他真的能把异眼交到她手中,她也未必会高兴。    颜淡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气不得也笑不得的女子。    又过了很久,花精一族的族长来到铘阑山境,送来了不少族里的美貌花精。    余墨索然无味地看着底下跪坐的娇美女子,忽然看到一张记忆中已经渐渐淡化到无痕的脸庞。她穿着一袭淡绿色的衫子,更衬得肌肤细白,仿佛上好的陶瓷,甚至还微微抬着头,笑嘻嘻地看着面前跪着的自家族长那个锃亮的秃顶。    余墨捏着茶杯,手指微微颤抖。    绕了一大圈,觉得一切已经茫然无光再无出路的时候,眼前突然亮起来了。    颜淡抬起头来,笑颜清澈,就像曾经对着还是一条红眼睛小鱼的他笑的时候一样:"嗯,我的容貌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修为很深啊……咳,不是,很多人都说我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    朝夕,可以把所有的惦念消磨殆尽,也可以把所有的念想聚积在一起。    余墨发觉,他很喜欢看颜淡笑的模样,只要她高兴,那么自己就算有满腔阴郁也会一扫而空。他还是和从前一样,颜淡和他多说几句话,他也是不冷不热地应对。他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才是对的。    铘阑山境的妖都很聒噪,颜淡也很爱闹腾。    余墨喜欢清静,受不了她对自己顽皮,更受不了她光是对别人顽皮,只能硬生生地受着。日日住在一片山头,好似朝朝暮暮那样长久。    可那毕竟算不上朝朝暮暮。只是暂且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余墨想,他可以等,他那死心眼的性子完全继承了九鳍的血脉。现在的颜淡,在他见不到的地方受了很多苦,就像一只坚固的蛋,死命地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他有的是好耐心,慢慢地捂着,说不好哪一日能够把蛋壳里面的给捂热了。他也想过,会不会终有一日还是没有耐心再捂下去如果有那一日,他就会干脆地放手。    他不知道颜淡心里可有疑惑过,天师唐周其实就是当年的应渊帝君。从柳维扬对唐周无端客气起来开始,他便已经猜到,可最该发觉的颜淡却迟迟没有。    前代笔记小说云:初识之日,适冬之望日前後,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而后吾与汝并肩携手,笑语唧唧,何事不语及今思之,宛然留空。    及今思之,不过是徒留空缺。    他同颜淡之间,横亘着八百年渡不过忘川水的执念。朝朝暮暮催疲老,这已经无法算计的朝夕。    说不羡慕那怎么可能,那一刻羡慕到妒忌。    二十年,他们一直在一起。    同是大江南北游玩折花相惜,同是二十年来欢颜愁肠共度,却有多少幽怨离人,至少他们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七夕那章不更了,稍微把这篇废掉的删减了一下发上来,原本是想接在倒叙之后的,后来入v了觉得里面的内容重复太多没什么意思。一直觉得这篇写得不好,本想自己留着就算了。